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风花血域>第137章

  他不得不承认,那时的他,已经不可救药地依赖上那个曾与自己的父亲同生死共峥嵘的英年少将。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一路走来换的是几许尘埃。

  当他发现,曾经的摄政王对他来说是何等巨大的威胁时,他的心开始动摇。

  为了保住江山,最终他听信了郑隐白的计策。

  郑隐白奉他之命,亲自前往彝疆。

  雾鼎江以北千倾耕地、黄金万两、亿吨上等药材……种种诱惑之下,拜日教主答应了韶尊皇帝的求援。

  原定的计划是,沧离境内战乱三年,目的在于转移梁丘军团的战斗实力与关注目标。

  梁丘染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是:如果真的想,二十年前我已经是了。

  89、

  沉默并不是妥协,在黑暗与无奈中,沉默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力量的积累。光明总会有到来的时候,时机一旦成熟,积蓄的愤慨会爆发为猛烈的还击,将曾经的仇怨做一了断。

  作为梁丘染,于国家,他问心无愧。上有先帝宿隆恩惠,他无法将韶尊治罪,况且,他自己酿下的苦果,自会由他自己品尝。但是那些亲手杀害亲人的凶手,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原谅的。在血雨腥风的夜晚,他以同样阴狠的手段结束了他们的性命。至此而止,他还留恋什么呢?唯一不忍心的,便是曾经亲手打下的江山,这段时间,他在暗中努力地挽回,木成屑易,屑再变木难。国家在无声无息地战斗中彻底崩塌了,任何人都始料不及。

  他将云慕托付给少逸,决定以自己的方式给这场壮烈的人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少逸紧拥着泣不成声的云慕,感觉那片柔弱的身子在自己的怀抱中经久不息地颤动,那颤动随着自己不安的心跳,一齐在晌午阳光的照射下腐朽绝望。他是无奈的,他只能对一切袖手旁观,他无法留住梁丘染的脚步、无法左右他的行踪,在他面对一个罪人的时候,他竟然动了情。他想说,留下来吧,这些不算什么,比起你承受的、失去的,你的所为不算什么,你并没有罪,你只是在保护自己,努力使自己不至于迷失方向,努力使自己在自我中、在原位中永远地坚定地存在……这是你无奈之选,与他们的杀戮相比,你只是在自我保护、你在帮他人赎罪……这些,并不代表你一定要走……

  云慕捶打他薄薄的胸膛,声泪俱下地责备他。他默不作声,喉咙酸酸的,只是认为她的力度不足以惩罚自己的闪失。他为什么要揭露这个毫无价值的事实呢?从浦承山死了之后,他应该倍加珍惜身边的亲人才是,他沿袭了浦承山的冷酷、无情,他亲手将那位脆弱的老人逼上了绝路。

  “云慕——不要这样……这并不是少逸的错。”

  刚刚苏醒的墨羽坐在床边,纷飞的光影朦胧在眼前,他强忍着最后一份保持尊严的坚定,他清楚地体会到,随着这一切的结束,他的心并没有得到解脱。相反,一种沉甸甸的无形重量重新压在身上,它会在岁月的流逝中最终压倒自己。

  如果是这样,他的罪孽便更深一步。他的生命的延续,已经被不可逆转地加上了高价的筹码……

  “太师不会就这么离开……他还有没有做完的事。他承认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带云慕尽快离开这里……带云慕走,保护她,这是太师对你的托付……”

  他起身抱住两个生死与共的朋友,终于不再吝惜泪水的汹涌。

  在这样一个不平凡的时刻,个人的恩怨与儿女情长似乎变得微乎其微,甚至有些可笑。

  在人与人约定俗成的一套关系理念中,高于人类灵魂之上的一种行为此刻展示出了难以抗拒的气势,很多人,在有生之年,未必可以赶得上如此兴师动众的大的时代的变迁。

  人与政权的斗争,就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在这些被遗忘的时光飘逝远去的时候,随着这一代人不断的死亡与灭绝的推进,这一段历史便会永远被埋藏起来,获得政权的一方便会成为当之无愧的胜利者与统治者。

  表面上平静的帝都,一场搜捕正在暗中进行,而且随着政权所属的日益明显,行动也逐渐从暗中走向了明面。这场于某个深夜开始的搜捕一直持续了二十个年头,在政权争霸的阴谋中形成了一种习惯,甚至追溯到了几十年前与此有关的人们。夔朔王朝的旧臣,自杀的自杀,叛变的叛变,逃跑的逃跑。许多权倾一时的朝廷重臣,许多官宦家的金枝玉叶,宁愿从此隐姓埋名,流落民间,去演绎他们的离奇故事。

  表面的秩序之下,昆娑城陷入一片混乱。亡命者、搜捕者、藏匿者的脚步纷沓,奔跑的身影在不同时间不同空间里错落交叉重叠,变成一股股不规则的旋风,看不见摸不着,忽东忽西,飞旋的风中有时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耳语以及粗重的呼吸,夹杂着告密信和密杀令的残屑,紧张空气四处弥漫,仿佛饱胀的血管即将迸裂。正值夏末,天气尚温,树叶被刺眼的阳光照得吱吱作响,依稀的血腥被蒸腾的热气放大和传递,如同走街串巷的各类小道消息。

  此种混杂的内乱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了,只不过刚开始时它犹如暗涌在平静湖面下的一股波澜,静静地发展、蓄势待发。在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到来时,有人趁势巧妙而正确地抓住了它,充分利用起来。而这样一场完美的、关系到一个庞大民族存亡的转世之作,看起来并不像仅凭一个聪明人的力量与智慧就能做到,但事实证明,他做到了,他似乎单枪匹马,只凭己量,完成了一个举世惊叹的神话。

  夔朔王朝,韶尊帝四十年,当朝统政太师郑隐白将皇帝软禁起来。

  据言无人造反。

  少之又少的怨恨与辱骂声早已在这个炎热夏天的初期被永远埋葬在历史的土地深处,变成滋润与孕养新一代成王者天下的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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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样巨大的错乱环境之下,总会有些人将自己的命运与他人间隔开来。他们独来独往,任性地将自己的感情埋在最深处,从不表露,从无动情,任由岁月的磨砺与摧打,他的脚步仅随自己的主意前行。

  他唯一的期盼是一种与世隔绝的安详与游弋。在他返乡的路上,有些念头不停在心中打转。单纯而温暖,像夜晚空中的蓝幕珍珠,指引着回家的方向。

  赏雪。舞剑。鸣乐。

  那是很久以前种在他心底的依恋。无数个日夜像被撕碎的纸屑,洋洋洒洒在他的上空缓慢地消失。在他的眼前,仿佛又一次呈现了曾出现在梦中的美丽画卷。

  仰天而卧的碧湖,温婉贤淑的伴侣,高山流水般的琴吟,纯净无暇的白色诗篇。

  在这种宛若停滞不前的岁月里,他要在时间乖巧的流逝中寻求永恒。

  每一段生命的历程,都被他当作一次最后的冒险。最后而言,是相对前景的一种贪心妄想。现在他欣喜地明白,这果真是最后一次了。他的生活在他到达山顶之后,会被永久地裹封。

  墨羽是在深夜回到骆家庄的。明知今后见到云慕少逸的机会不再多,很想留下来与他们继续共渡一段难忘时光。山呼海啸的动乱帝都却已变得不再像叙情的场所。他匆匆将二人安置在祥云楼,对冷老板作些嘱咐后,立刻动身。

  骆家庄的夜晚是宁静而安详的。回头望了望,来时路蜿蜒的让人留恋,踏过的雪仿佛都化成了草原。他不由自主地想,这一路走过来,虽说失去了些最宝贵的东西,却还是换了不少值得珍藏的印记。

  璞真的房间竟然还燃着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