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去一趟祥云楼吧……”
“那是什么地方？”少逸觉得面前的一行人行色古怪。
“今天中午，老爷就去了那个地方……”
79、
他本来无法面对死亡，事实上他一直没有机会反抗这一对他来说与生俱来就反感的行当。即便他是一个专门做死亡鉴定的法医。
更糟的是，他无法面对至亲的身体，它那无法弥补的、不负责任的不完整性。以他的身份，早已看惯了尸体并亲手去触摸它，使它能够在生命运转的时钟支离破碎之后，仍然可以说出话来。但是面对这具尸体，他却不能。
他呆呆地望着脚下的浦承山，整块尸体被盖上了白布，干涸粘稠的血液已将他紧紧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少逸的心中却是默不作声，他能去投靠什么呢？即使他能说点什么，别人又怎能理解他话语中的分量？根本无人能理解。
梁丘染带着一行人赶到了这里。
“少逸，你别这样……喊出来、哭出来啊！”云慕抽泣着摇晃仿若木雕的少逸，又惊又怕。
但是少逸决定依靠理性的力量来应付这不期而至的痛苦。他还是默默地站在一边，连尸体上的白布都未曾翻动过。
“什么人来过这里？”梁丘染紧盯着贴于地面的一滩肉体，粘稠的血液已渗透了护尸布。
“近些天客人本来就不多，这间房又在最里端，佣人茶丁来来往往都不曾路过这里。我也没想到大人会来找我啊，正午刚好去西城上货，大人听说便要了这间客房准备边休息边等我。”冷老板的声音有些发颤，死去的人他只见过一面，在两个多月前的天山脚下，他被这人苦苦逼问，不在话下。在他正努力准备忘记那一段痛苦时，这样一个人却无端死在了自己的客栈里。
“冷老板不知道浦大人要来？”
“是——”
“他要来这里，连我都不知道。”少逸淡淡道。
梁丘染稍作迟疑，暗中窥视着少逸的神色。他深知年轻人心中的感受，那很痛苦，绝对不亚于自己失去亲人时的肝肠寸断。
二十年前，在他将年幼的云慕送往江南华仲邈药圣手里之后，帝都立即传去了消息。梅家堡惨遭火灾，全家240口人，命丧黄泉。
他孤独地站在凄厉的冷风中，面对着昔日辉煌留下的残垣断壁，独自冷静了很久。
也可以说，他的头脑被分成了两个独立意识的存在区域。他一边想，也许还有活的可能，一定是他们检查的不够仔细。可是尸体都搬走了，怀疑的证明便无从下手。
另一半脑子处在绝对的空白下。
他甚至没去猜测儿女死亡的原因，也许是他早已清楚了这样的结果。儿女终归要有一死，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那时候梅密与梁丘莞身中剧毒，却还忍着病痛的折磨接受韶尊帝的提拔与重用，他们强作欢颜，引宾入室，最终导致客人们生命运转的终止。这样的行为，使他们在死后也背负了沉重的担子。
死了还要拉上陪葬的！
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事实上人们一直很尊重他，甚至那些在梅家堡惨遭不测的宾客家眷。他们说与太师同哀，苦叹自家英雄命短。但是梁丘染从他们的眼神中，分明看出了怨恨。怨恨的是亲人的离逝，本已预见的人间白头。
但是他没有立即对这场灾难穷追不舍，他把对亲人的思念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
他面无表情地将一纸辞书扔到韶尊面前，任凭那个糊涂的君王在身后痛哭流涕。
从那时起，他的使命不再顺从于那个家族，他家破人亡，亲人的血恨尚无处昭雪。
关于报仇的事，他脱了很多年没去顾及。但是，最近的几年中，他觉得不能再拖下去，因为他的命运正在大步走向终点。他听得见胸中的那颗衰老的心脏吃力跳动的声音，他感受到不再有力的肢体时刻发出的抗议叫喊。
那么是什么令他心中复仇的火焰重新蠢蠢欲动起来的？准确的说是两个多月前。他竟然在有生之年还会听到关于拜日教的消息，竟然还有人为了二十年前儿女的死因而再次成了牺牲品。
他走上前，轻轻掀开盖尸布的一角。
浦承山的后脊，赫然亮着一只光芒四射的刀尖。
“要不要翻过来看一下？”他问少逸。
少逸没有表示。
正面的浦承山神情阴郁，古板狰狞，老得令少逸吃惊。
尸体的上部粗糙地插着一把刀，笔直的刀柄像一块树立在坟地中的墓碑。
少逸的面部抽动一下，顿时咬住了嘴唇。
“这种方式怎么配得上老浦——”他替老浦合上眼睛，在血凝的手指指明的方向，他看到一排模糊的字迹。
他强忍着不断上扬的情绪，终于撇下尸体离开了客房。
云慕不忍看他一个人伤心落泪，遂跟着跑了去。
梁丘染一步上前，将整块盖尸布掀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