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风花血域>第91章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亲眼看到这一天,没想到,先皇百年大业,竟然就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这么轻易地被那昏君拱手送给了奸佞。而他,却执意在一旁冷静地观望。

  在某时某地,是不是还有一种方式,可以令自己远离这场灾难?确切地说,使这场在二十年之前便被邪族预料中的浩劫,能够等在自己离开之后才发生。

  他无奈地笑,不管怎么讲,都是悲观的。他却任由自己这么悲观等待。

  毕竟战争,是这世上最残酷的牺牲。

  上一次参与过最惨烈的牺牲,是那场轰轰烈烈的退枭战役。

  战争持续两年之久,利旋穿骨,征马踟蹰,刀锋与刀锋迸溅出火花,河流被鲜血染红。成簇的草丛被浓烈的血液粘在礁石上,像噩梦一样无法摆脱……

  发生过厮杀的地方都变成巨大的坟场,无数双圆睁的眼睛被大地所掩盖,战士的视线永远被黄土遮挡,永远无法看到战争的结局;如果仔细谛听,可以从风中辨别出死者的呼号,以始终如一的韵律,在坟场上空回旋不已。

  故乡熟悉的小路,纯朴的民风,只有在战士的梦境中才得以从硝烟弥漫的战场日渐清晰。他们骑马穿过冰河,目光已经穿越丛林,看到帝都暮色中的灯火阑珊。

  ……

  斯日已逝,他分明从面前跳跃不定的烛火中,再一次看到了敌人的身影。

  他感觉到手中的重量,剑已出鞘。剑尖在敌人的颈骨上遭遇了阻力,伤口鲜血迸溅,利刃恶毒地欢叫着,在敌人的喉结上打了个滑,就“噗”的一声从颈后穿出。他看见一只绽放的花朵。每一滴腾飞的血珠都圆润饱满,晶莹剔透。拔剑的时候,他感到剑已被敌人的脖子吸住,于是迅疾地抽出,同时听见了哀恸的声音在空气中颤动起来,不是发自口中,而是发自脖上的血洞。

  剑一次次受到阻力,一次次在血肉横飞的空洞中矫健地退出。

  在争霸夺雄的时代,历史永远掺杂着无奈的裂痕。关于攻与守、进与退,关于计策与阴谋、忠诚于背叛,关于血刃里茁壮成长的野心,关于你死我活的定论。

  其实他早就明白,即便没有外敌的攻入,战争也不会停歇。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因为在人类的世界中充满了欲望。战争中最大的受害者是人民,是为王者最忠诚的朝圣着。

  况且这一次的对手不是外敌,那人就坐在帝的身边,手中拿捏着天下近四分之三的兵权。即使自己同意了又能怎样,难不成带着自己帝都的军队,笔直逼入自己的领地,令壮士们在自相残杀中视死如归?。

  他低首,将头深深埋在双臂内,仿佛思维中一片空白,又好像被错乱的纷杂绞糅充斥得没了空隙。鲜红的画面再一次形成于早已凝固的记忆中,它发生在自己身边,它的惨烈惊动着每一个亲人的神经与肉体,同胞的身体被无情地坎杀,血肉横飞,子民的哭嚎声充斥着他的大脑。

  年少时的雄心万丈,正一点一点地,被那种无可替代的愤怒与悲哀无情地磨去。

  逝去的亲人,对自己倍加诚勉的先皇,那些梦中常见的人们,也许正在天空中某个角落向下观望着自己。如果你是我们,会做出怎样的决择?原谅我吧,因为我始终是个不能低下头来原谅他人的执著之徒。

  他抬起头,似乎要留恋、贪婪地捕捉到刚刚离去的、那种属于宫朝里的气流。这一抬头,看见了燕子般飞过眼前的云慕。

  她一把抱住了梁丘染的脖子。惊得他突然忘记了心头的愁绪。

  “外公外公——想死我了呀!”云慕贱贱地说。

  梁丘染恢复了属于他的慈爱与祥和,“回来好啊,这下少逸也不用担心了。”

  “才不管他呢!”云慕假装生气地扳起脸来,“我只是想外公而已。”

  房门又一次被打开,闪过一条鬼鬼祟祟的人影。

  “谁稀罕你想啊!臭美!”少逸翻着眼皮摇头摆尾地侧身来至人前。

  梁丘染顿时惊讶地紧起了笑脸,又似乎吐了一口气地满意颔首。

  “你也回来了。”

  “是啊,这一路好心苦呢!”少逸点点头,“还多亏了焰翎,不然江南的那种水道非要再晚一半的时间才回的来。”

  “江南?”梁丘染一愣,瞬间一股热浪排山倒海地涌向喉咙,“你不是……”

  “啊!”少逸一时慌了神,陡然想起了身负的任务,“我……我去江南……找云慕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心里狠狠地拍起自己的脑袋来。

  梁丘染的心情又一下子落到谷底,面部松弛了下来。

  “算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少逸抬眼望了望梁丘染失落的神情,感到万分的抱歉。发觉自己好像血肉战场上一个仓皇而逃的士兵。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会完成的太师……”他小声说。

  “回去吧,现在准备墨羽的婚事要先。”他疲惫地摆摆手。

  两个孩子带着满脸的疑惑离开。少逸发现,在太师的眼中,呈现着一种非于一般的沉重与落寞。远远超越了少逸的失误所能带来的损伤。

  这一阵子,梁丘染没听说过任何好的消息,宿敌的承幸、迷雾的混沌,他觉得自己已经不中用了。

  抖动的是火苗,即使他手握得稳,依旧上下跳动,像不安分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