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陈祖基>第31章

  俗话说:"惺惺惜惺惺,英雄爱英雄"!姬九常闻说也不胜感叹,极力称赞柳荫崖敬爱师长,爱憎分明。

  说着说着,天色已不早了,姬九常要留两人住宿,俞姑说:"我不劳你操心,我自己会找到嫂子那里去的。"说完,她竟自顾自走了。

  姬九常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是出于何种感情,对柳荫崖特别有好感,他留柳荫崖在西厢房同榻,这倒使柳荫崖有点儿受宠若惊了。

  解衣就寝时,姬九常惊奇地发现,柳荫崖的左手臂上有块拇指大的朱砂痣,心头不禁怦怦地跳个不停,他强抑制住自己的感情,问起了柳荫崖的身世。柳荫崖就如实地把解老镖师如何在黑山大城子附近救他,收养他的情况说了一遍。

  姬九常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姓柳的呢?"柳荫崖说:"不满老伯大人说,因为恩师相救我于名为'柳树峁'的地方,因此就指'柳'为姓,小侄二十多年来,还不知道自己生身父母究竟是谁,岂不惭愧呀!"姬九常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幸亏柳荫崖没有注意到,睡下不久,柳荫崖已沉沉睡去。

  姬九常心情沉重地走出房来,阶下月色凄凉,他步入"啸歌亭",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呆望着树影的横枝,心潮起伏,数十年的往事在记忆深处泛起,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今宵。

  三十年前,姬九常出于对一位宋室遗老的尊敬,不惜风尘仆仆,单人独骑护着他的儿子伴柩回乡到关外锦州城。他帮助料理完毕丧事,又只身返回关内,行至永泉附近,遭到了一个游牧民族的突然袭击,这个部落属奚勿耶族,由于他们常常受到女真族的欺凌,特别是铁木真统治以后,他们备受攻击和镇压,被驱赶得东西游荡,所以使他们产生了一种对非本族人种的仇恨,姬九常因寡不敌众而被俘,按照这个部落的规矩,本当要点天灯烧死!恰好这个部落的头人患病,在这个时候处死人将被认为是不吉利的,就把姬九常暂时关押起来。原来那头人是被虎口所伤,中了毒,姬九常用带着的解毒金丹为头人治好了伤。

  头人感激他的恩德,不仅不把他处死,还把姬九常当贵客似地相待。那头人有个女儿,名唤柔然美姑,生得花容月貌,天真可爱,日子一长,她爱上了姬九常。

  那时,姬九常三十刚出头,相貌堂堂、英俊倜傥,柔然美姑的一缕情丝把他紧紧地系住了,他跟着这个部落走了一年有余,哪里想到姑娘竟怀孕了,这可惹下了泼天大祸严禁与外族通婚是这个民族的教义与族规,谁触犯将被打入黑暗地狱!于是姬九常重又被幽禁起来。

  这个民族信奉类似巫术的原始宗教,叫萨满教。萨满教巫婆是最高的至尊,而姑娘的怀孕和分娩却又受到他们所崇拜的神灵"鸟榴" (保护儿童之神)的佑护,柔然美姑产了个男孩,到孩子落地三个月光景,适逢头人率众外出格斗,在一个老营兵的同情下,柔然美姑抱了孩子偷偷地来和姬九常相会过,姬九常还是第一次有自己的亲骨肉,抱过孩子亲了又亲,他看见过孩子的左臂上有一块朱砂痣,姑娘劝姬九常趁这个机会逃走,姬九常依恋着可怜的母子,一时不忍离去。

  那头人失败归来,萨满巫婆竟一反常态迁怒于孩子,说是天上的祖先不容忍异族野种,一定要除却这个不祥之物。于是竟蛮狠地把孩子掷到荒郊野外,供野兽吞噬,还哄骗柔然美姑说,连同姬九常一起被处死了。姑娘产后不久,怎能闻此凶讯?她悲愤欲绝,得了"血海崩"症流血不止而死。这回头人更把姬九常恨之入骨了,声言第二天晚上要点大天灯活活烧死姬九常!幸亏那位老营兵相救,姬九常才逃离了奚勿耶部落.....

  近三十年了!那过眼烟云似的往事又缥缈而来,地点、时间、经过,形状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相似?姬九常断定、这个孩子今天出现在眼前了,他还和自己同榻而眠!

  是父子天性的交相感应?还是老天爷在有意撮合?…¨思虑了一夜的姬九常,在翌日东方刚刚翻出鱼肚白,就毅然地上楼去敲夫人的房门。

  姬夫人陪着俞姑刚刚起身梳洗,也弄不清姬九常匆促叩门为的是什么,在堂楼客房坐定以后,姬九常毫不隐讳地把那桩事从头至尾叙述了一遍。

  俞姑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本来昨宵在骤见之下,她对他们两人的面貌如此相似心中就布满疑云,她豪爽地拍了拍桌子说:"没错,敢情就是那么回事了,你们老两口再好好叙谈叙谈,荫崖那边就交给我了。"说完,把楼板踩得"噔噔"响地走了。

  姬夫人是个大贤大德的人,她不仅不责备做了几十年夫妻的丈夫还向她隐瞒那件大事,相反催促丈夫快快相认下来,骨肉团聚这是多大的喜事!特别昨晚在俞姑的口中,姬夫人知道自己的小澄子有了下落,不久即将返回府第,所以她认定:这天巧奇缘正是姬家该福星高照了。

  姬九常陪了夫人下楼到厅堂时,俞姑领着荫崖已迎候在那里。二十多年的孤儿今天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生父,还有什么比这更激荡心弦呢?他忙不迭地膝行上前叩见父母,三人抱头哭在一起,连那个以"罗刹"著称、心如铁石的女豪杰也禁不住在一旁喜泪纷飞。

  姬府上摆酒相庆,全家上下川流不息,里里外外,热闹盈盈。

  俞姑觉得这正是劝说姬九常的最好机会,在为他们父子团聚敬酒三巡后,她义正词严地对姬九常说: "九常哥,你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英雄,为人仗义,武艺超群,我们都把你当成一根擎天玉柱,多少年来,你是众望所归,江湖上谁不尊敬你'龙形乾坤手'姬九常呢?怎么这几年你倒有些反常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小澄子是个嫉恶如仇的孩子,前回他误闯海神祠我见到了他,现在他又急公好义,奔走天涯,再看看眼前这位你在不寻常经历中所留下的儿子,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九常哥你熟读史册,对什么事当然比妹子我懂得多,而我对你近年来干的有些事,确实弄不懂!比如说你去巴结商丘总督素里海和耶律先特等人,你又贪图点儿什么?论财,你姬府还嫌少吗?论势,你是差点儿,难道说你要这种狐假虎威的势吗?

  这岂是咱们侠义之辈所需要的?当然,现在是元鞑势盛,宋室沦亡,大汉式微,古人有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我就不信咱们堂堂炎黄儿孙就甘受那么残酷的统治。九常哥,做妹子的话虽是重了点儿,但我也是一片苦口婆心,我要你当机立断!千万不要一误再误,乃至不能自拔,失却晚节呀!"

  接着俞姑又把解府的仇家是紫脸金罗汉林霄汉说了出来,荫崖当即跪在父亲膝前,请求父亲替恩师报仇。

  姬夫人一直在旁淌着眼泪,她也带着哭声地说:"亿雯妹是一片真忱,语重心长,再说要是没有解老英雄的救护和抚育,你们父子哪有今日的团圆哪?"姬九常正待陈述,这时那总管姬义笑容满面地奔了进来,一迭连声地高呼:"喜事!喜事!"大家停了话头忙问是什么事?他回答说:"咱家的澄少爷回来了!"这给姬家更增添了喜庆的气氛,只有姬九常脸上的表情分外复杂,对儿子的返回,他高兴;

  但对儿子的鲁莽行事和翻了脸离家出走,却又十分恼火,当此,他只有默不作声。而最欣喜若狂的是柳荫崖,一别数月,他无日不在思念这位把兄弟,现在却变成了亲兄弟相会,怎不加倍地喜欢!

  罗刹女急于想知道姬澄去江西后的情况,就跟着柳荫崖一个劲地催促:"快唤他进来!快唤他进来!"一会儿,姬澄出现在厅堂上,他的背后还有两位英俊的小伙子,对其中的一个,柳荫崖觉得十分面熟,俞姑对他们看了又看,嗤地一笑,差点儿把口中的酒都喷了出来。

  姬夫人真想搂住心爱的儿子痛哭一场,碍着有客人在,硬是抑制住了。姬澄见俞姑和柳荫崖同时在自己家里,这一喜非同小可,那厅堂上同时响起了各种声音:哭中有笑,笑中有哭,但不论是哭是笑,今天听来都是喜孜孜的。

  姬澄在参拜父母的一瞬间,柳荫崖已把那位觉得面善的小伙子认出来了,原来她是自己的师妹解骊珠改装的。

  解骊珠一看在座的有自从太湖分手以来一直在朝思暮想中的师哥,又想到自己经磨历劫差点儿难以与师哥见面,再也忍耐不住了,竟嚎啕着奔了上去,两个人又哭在一堆。

  另外的一位小伙子,姬九常也把他认出来了,但他有说不出的惊讶:这两个势不两立的对头,怎么会在一起呢?---他就是上天峰紫面金罗汉的儿子林冠航。

  姬夫人忙招呼两人入席。俞姑一把拉过解骊珠挨在自已身边坐下,笑吟吟地说:"你一跨进门,我就认出你是女汾男装的,解姑娘,你怎么也不会想到,小澄子的父亲是你师哥的生父,你也应该上前去见个礼。"

  解骊珠虽然深感突兀,但她玲珑乖巧,立即上去大礼参拜。

  姬九常连称:"不敢!不敢!"

  姬夫人自己没有女儿,她亲热地扶起解骊珠,搂在自己膝上,上上下下地看个不停,这份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席间,大家顾不上吃喝,各自向对方介绍情况。当姬澄讲到林冠航私放解骊珠一事,俞姑更器重他这种大义凛然、泾渭分明的性格!柳荫崖也向林冠航表示了敬意和感谢。

  俞姑又问姬澄怎么会路遇解林两人的,姬澄故弄玄虚地说:"说来话长,让我喝足吃饱了慢慢地说。"然而,不待催问,他已侃侃而谈地说了开来。

  原来姬澄按俞姑的吩咐,到江西境内去转了一圈儿,在鄱阳湖边上的四十里街,气候骤变,眼看要下大雨了,他就宿在了"升平客寓"后院的西楼上。这时,外边已是阵凤鼓动,冷雨敲窗,他开门出来想唤店小二弄点儿酒喝,发现在东楼靠后院的并排两间房间里,住着两个和自己年岁相似的年轻人,一个正从另一个房中走出来,一看见自己在注意他们,都性急地各自把房门掩上了,这倒引起了姬澄的好奇,他把自己的房门半掩着,偷看对方的动静。

  好一刻之后,有一个人从房里走出来,沿走廊来回看了看,又退回到自己的房里,姬澄是何等眼力,他不仅看出此人是女扮男装,而且看准就是在槐花集分手的解骊珠!她怎会来到这里?

  那个与她同来的青年难道就是商玉琪吗?在巢湖夏家,听上官彤讲,他老人家在太湖没有找到解骊珠---她被商玉琪哄着不知到何处去了,今天正好被自己碰上,就非得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一会儿雨止了,乌云渐渐被风吹散,西边的湖面上泛映着几块黄澄澄的晚霞,姬澄走出门去添酒,看见隔自己房间不远的走廊前,幽灵似地游荡着两个中年人,目光尽往东楼转,见姬澄走出来,又装着没事儿地怏怏走开了。

  姬澄心中"噔"地一下,从迹象上看,这两人是咬着东楼那两个年轻人而来的,姬澄本来也不想管闲事,只因为有解骊珠夹在其中,自己倒要留意三分。他添了酒回到房中,但没有再斟着喝,他凝神迸息地,预感到今晚必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