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夺金枝>第四十二章

  清莲阁, 一个纤瘦的少女跪在地上,等着林婉召见。那女子年芳二七,面容略带青涩, 婉约动人。

  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林婉被钟婆子搀扶着进了花厅,怀孕辛劳,林婉如今有些水肿,原本瘦削的面颊发了起来, 活像一个发面馒头。

  人贵有自知之明, 林婉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样子想要复宠比登天还难,便退而求其次物色了一个美貌少女。

  面前这少女家境贫寒, 家里有两个幼弟需要供养,林婉只花了十两银子将人买了来。

  林婉乜着少女, 开口说道:“抬起头来。”

  少女闻言瑟瑟的抬起了头,她肌肤白皙,宛若出水芙蓉,颇有几分林婉当年的风姿。

  林婉心里涌上一阵酸涩,谁能想到她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竟要靠外人来获得傅玄安的喜爱。

  她涩然开口:“你的卖身契如今被我捏着,你只管听我的话, 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少女没见过世面,一进府就被镇国公府的富丽堂皇晃花了眼, 心里惶惶不安, 迷茫不已。如今被林婉敲打,断没有不从的道理, 忙不迭点头应是。

  见少女乖巧听话, 林婉才放了心, 随即吩咐钟婆子到书房请傅玄安到清莲阁用饭。

  钟婆子到达清莲阁的时候傅玄安正在练字,听了钟婆子的来意,他不假思索就拒绝了,顾玫如今在皇宫侍候太后,她尚且能为了镇国公府的将来劳心劳力,他也不能独自贪欢享乐。

  钟婆子见傅玄安面容冷肃,便将林婉事先示意的话说了出来:“姨娘请国公爷到清莲阁吃饭并未有旁的意思,只是念着与国公爷自小的情意,想要和您一起吃顿饭。”

  傅玄安一怔,不由想起幼时那个身穿素衣荡秋千的小女孩儿,婉儿虽糊涂了一些,他们到底有情义在,且她现在又怀有身孕,也不可冷落太过,免得婉儿心情郁结,伤了腹中胎儿。

  想到此处,傅玄安的心一下子就柔软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毛笔,向清莲阁走去。

  林婉换了一件白色衣衫,浅色衣衫不衬人,穿上那纯白的褙子,越发衬得她臃肿肥胖。

  看着脸色蜡黄,肥胖如球的人儿,傅玄安生出一丝歉疚之感,林婉以前水一样娇柔,如今为了给他生育胎儿,竟成了这副模样。

  林婉将傅玄安的愧疚之色看在眼中,心知自己的苦肉计得了成效,便愈发贤惠起来。

  她拿起碗碟亲自给傅玄安盛汤布菜,挺着圆圆的肚子,堪堪将百合汤递到傅玄安跟前。傅玄安心里不忍,接过汤碗后低声说道:“坐下用饭罢!”

  林婉“嗯”了一声,随即便半坐到玫瑰椅上低头用饭,用到一半,一个丫鬟端着一碟油炸春卷推门进屋。

  傅玄安随意扫了一眼,只觉得那丫鬟有些眼生,便问道:“这丫头是新来的?”

  傅玄安注意到了俏儿,林婉原本应该高兴的,可此时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酸酸涩涩,十分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不适压下去,柔声道:“这丫头叫俏儿,是妾身从乡下买的。”说完向招了招手,笑盈盈道:“俏儿快过来,今日便由你侍候国公爷用饭。”

  傅玄安瞥了俏儿一眼,那丫头虽穿着普通丫鬟的衣裳,却是用了小心思的,腰间收得极紧,勾勒出纤细的腰线。乌黑的头发上簪着秋季不常见的栀子花,香气袭人。

  打扮的这样用心,心思不言而喻。

  傅玄安突然就没了吃饭的兴致,撂下筷子便起了身。

  林婉知道若是任傅玄安离开,以后便再没有复宠的机会,她赶紧拉住傅玄安的手,娇声道:“国公爷不喜欢俏儿吗?”俏儿与当年的她可是有三四分相似呢!

  傅玄安冷笑一声,手臂一挥便甩开了林婉,心里萌发的那一点子愧疚之感也随着消失殆尽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诚不我欺。婉儿这弯弯绕绕的心思,果真是改不掉的。她这副小家子气,也不知是随了谁?

  难怪世人常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气度这个东西是随着打小的教养刻在骨子里的,压根改不掉。

  思及此,傅玄安不由想到了顾玫,他这个名门嫡妻算是娶对了,不仅生的花容月貌,理家处事更是一把好手,还获得了太后的欢心,简直就是镇国公府的福星,也不知她现在在慈宁宫过得如何?

  想到顾玫的音容笑貌,傅玄安只觉得心猿意马,恨不得立马就见到她,若是贸贸然入宫求见,难免被人说嘴他离不了娇妻。

  但若是不入宫,他又惦念得紧,左右思忖了半晌,傅玄安还是决定到宫内看一看自己的娇妻。

  接到傅玄安递的牌子时,太后慈祥的眼眸直接笑成了月牙,她笑着打趣顾玫:“安哥儿可是轻易不来慈宁宫,怎的你一来,他就递了入宫的牌子?”

  顾玫半点都不想见到傅玄安,但又不想当着太后的面给傅玄安难堪,便佯装不好意思,垂下了头。

  太后只当她羞涩,说道:“哀家乏了,要回屋里小憩一会子,你回流云阁去罢!”年轻夫妻,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作为长辈总不能碍眼。

  太后直言困乏,顾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起身告退,折回流云阁。刚在花厅坐下,傅玄安就由宫女引着进了屋。

  四五日未见,傅玄安却觉得恍如隔世,惦念得紧。他凑到顾玫身旁,细细打量着她,她虽容貌依旧,眼下却有些许乌青,约是换了地方睡不踏实。

  傅玄安问道:“你可是睡不惯宫里的床榻?”

  顾玫摇头,流云阁的床榻极好,比琉璃阁的还要舒适一些,她之所以睡不好是因为害怕傅珩不顾规矩,破门而入。这话她又不能对傅玄安说,于是便道:“贸然换了地方,有些不适应。”

  想到顾玫进宫给镇国公府赢得的荣光,傅玄安不由心疼起来,低声道:“难为你了。”将来他若荣登大宝,一定要好好抬举顾玫,不负她近日的辛劳。

  傅玄安眼神灼热,顾玫被他瞧得十分不自在,便拿了一个鸭梨递到他跟前:“国公爷用些瓜果吧!”

  傅玄安看着眼前黄澄澄的鸭梨愈发觉得顾玫周全,她在宫里侍候太后已然十分辛劳,竟还想着让他吃瓜果。这样贤惠的妻子,便是打着灯笼也难寻。

  他拿起银色刀具,将鸭梨的外皮削掉,把白嫩的果肉切成小块儿,自己先吃了一块儿,而后捏起一块儿递到顾玫唇边。

  傅玄安的举动太过于热情,顾玫有些无措,只好伸手接过梨子放到口中。秋季正是鸭梨成熟的季节,这个季节的梨子汁液丰沛,甘甜如蜜,十分可口。

  顾玫将口中的梨子吃掉后,又伸手拿了一块儿。傅玄安也觉得这鸭梨味道不错,便和顾玫将整个梨子分食了。

  二人刚吃完梨子,便见太后跟前的于嬷嬷进了屋,于嬷嬷给二人行完礼,便含笑说道:“太后娘娘口谕:镇国公难得进宫,今日便在流云阁留宿一夜,明日再回府!”

  皇宫没有留外男过夜的道理,这口谕是太后为了让小夫妻和顺,特地给他们的恩典。

  傅玄安心花怒放,恨不得时时腻在顾玫身边才好。顾玫却犯了难,镇国公府府邸阔,她尚且能和傅玄安分房而居,现下住的流云阁却只一间正房,傅玄安若留宿,势必要和她同塌而眠。

  顾玫只想着利利索索的和离,可不想和傅玄安多有牵扯。

  她看向于嬷嬷,含笑道:“太后娘娘的好意臣妇心领了,但规矩不可废,国公爷还是回……”

  话还未说完,便被于嬷嬷截了去,于嬷嬷是太后心腹,日日瞧着顾玫,也十分喜欢她。于是开口说道:“镇国公和夫人正当年少,夫妻之间总要亲近些才好,太后娘娘身为长辈没有旁的念想,只盼着小辈子孙昌茂、和和美美!”

  于嬷嬷说的含蓄,意思却明白不过,太后娘娘希望镇国公夫妇能适时同房,孕育子嗣。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玫再没有推辞的理由,只好偃旗息鼓。

  月亮高悬于空,傅珩放下御笔,沿着宫道向宣室殿慢行,穿过碧草堂时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快步走来,猛的跪到地上。

  元宝下午一直随侍在太后身侧,直到太后歇下才抽出时间给傅珩通风报信,他生的肥硕,从慈宁宫一路跑到碧草堂,累得直喘粗气。

  傅珩睇了元宝一眼,问道:“怎么这样慌张?”

  元宝拿出手帕擦掉额角的汗水,回道:“太后娘娘顾念镇国公和夫人少年夫妻,特给了镇国公恩典,命他今夜在流云阁留宿。”

  元宝偷偷抬起眼皮乜了傅珩一眼,只见他面色淡然,神色如常,与往日并无二致,但不知为何,元宝却觉得寒沁沁的,背心直发凉。

  傅珩抬眸朝流云阁的方向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眸中露出一抹让人难以揣测的色泽,薄唇微勾,他浅浅一笑,提步向流云阁走去。

  傅珩上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是在十年前,那时谋反的王爷俱进入王师的包围圈,傅珩下令格杀勿论时便是这样笑了一笑。

  吴思成心道不好,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死命抱住傅珩的大腿,哀求道:“圣上三思呀,您若不想让镇国公在流云阁留宿,便找个由头把他支出去,可千万不能当面撕破脸皮,伤了皇家的颜面。”

  “您是天子,便是真闹出什么不体面,旁人也不敢置喙,国公夫人可就不同了,身为女子清誉最为重要,若是传出腌臜的名声,她以后可如何自处?”

  吴思成自进宫起就跟在傅珩身边,深知傅珩这一路的艰辛,傅珩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便是拼了命,他也要拦住傅珩去做那遗臭万年的糊涂事。

  听到顾玫的名字,傅珩眸中的墨色才消散些许,她出身名门,最重视家族清誉,若真因着他的冲动连累顾氏家族,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傅珩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又细又长,萧瑟孑立,竟有几分清孤之感。

  圣上不动,跪在地上的吴思成和元宝自也不敢动,二人屏着呼吸,等待圣上示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傅珩道:“镇国公在礼部任职多年,恪尽职守,从今日起擢升为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有许多案卷杂乱无序,今夜便让镇国公走马上任去。”

  圣上松了口,吴思成才放下心来,目送傅珩离去后,赶忙起身拟到了一道圣旨,亲自到流云阁宣读。

  夜深人静,顾玫和傅玄安相对坐在茶榻两侧,上好的云鼎白茶一杯一杯饮到口中,眼看着就要到亥时,顾玫却丝毫没有就寝的意思。

  傅玄安打了个哈欠,对顾玫道:“熬夜伤身子,我们还是早些安歇罢!”

  顾玫知道这样熬着是不成的,总不能一夜不眠。宫里到处都是宫人,人多眼杂,也不能将傅玄安赶到别的屋子就寝,实在是为难得很。

  踌躇之际,傅玄安已走到拔步床边将床上的寝被铺了开来,也不知太后是不是有意而为,今日流云阁明明多了一个人,寝被却一张也未添置,只顾玫刚进宫时盖的那张樱草色被子孤零零的躺在床上。

  顾玫瞥了一眼立在床边的傅玄安,与他同屋而眠尚且能忍受,但若是同榻同被是万万不行的。

  顾玫将茶榻上的小方桌移到地上,自顾自躺到茶榻上,低声道:“国公爷赶快上床就寝吧,夜深了。”

  她语调平稳,甚至有点理所当然的架势,似乎和傅玄安分床是极合情合理的事,只有她知道自己此时有多不安。

  傅玄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虽冷落了顾玫一阵子,但现下已知错且事事顺着顾玫,顾玫怎得还这样任性,非要拗着来。他们成亲已逾半年,哪有夫妻长久不敦伦的道理?

  傅珩转身向顾玫走去,打定主意要在今夜要了她,他的娇妻貌若芙蕖,娇艳跌丽,他已忍了很长时间,再不能任她任性下去。

  傅玄安离茶榻越来越近,顾玫攥紧衣袖,聚精会神听着傅玄安的动静,大脑飞速运转,思索傅玄安若非要跟她同榻该如何应对。

  傅玄安看着茶榻上的窈窕身影,越发心猿意马,他俯下身,欲要将顾玫抱回拔步床,还未动作,只听院内一阵喧嚣,接着便是吴思成特意提高的声音:“请镇国公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