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北鹰旗势如破竹般一路从西汉的王庭插满了回去赤水的各个城池。
通讯中断,传令终止,炮火连天,大片城池沦为焦土,各地官员应接不暇,一路之上,北陆的人马从原先的几千人迅速增加至两万,水陆两地配合极快,很快就将队伍推到了兰州一带。
长生殿上,连一日快活皇帝都没有当过的元庆帝当即下了命令,撤掉包括太尉李宗尧在内的中央最高军事司管共七名朝廷重臣锒铛入狱,查封护国公府,补给执金吾,速召远在越州平乱的京畿殿五品中都护梁骁回宫等候发落,清剿京中包括周边重要城池内北陆的残余部队,将已经被夷为平地的鹿台圈起待造,提拔丞相及秦王等宗亲分支直接接管李宗尧之前的所有职能,而后迅速恢复全国各处被北境之王斩断的联络通讯站点,圣旨命令要求必半江瑟须传达至州县边村,水陆两运须得全部做好应急准备,于各自岗位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一时间,举国上下人心惶惶,一片不安,李宗尧入狱,梁国英被杀,元老院‘五老议政’格局被瞬间打破,大部分机密事宜暂时都先被搁置下来,太尉作为五大长老之首,王庭军事执掌的最高官员,本是不可轻易撼动的职位,如今元庆帝连带着将他下属六人一同抓获,不可谓不叫人心惊胆寒。
北境之王的突然现世将整片东陆都杀了个措手不及,不光是西汉,就连隔壁的东汉以及南北二楚一时间都做好了紧急应对的准备,紫金宫上,东汉陛下刘斐不可置信般的看着案前比小山还高的奏折,全是写着两日前西汉王域之内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冷汗瞬间将主君从头到脚浇了个哇凉,可能是心虚作祟,一股极大的恐惧感自足底缓缓升起,下令赶忙召集所有中书要臣前来商讨,以对应急之策。
雁渡门外,刚刚结束了一场战役的血盟卫才回到大营,赵烨作为领军主将,前脚刚迈进帅帐,里面便传来一阵呕吐之声,顾不得满身血腥一把冲了进去,魏淑尤正在军医的搀扶下趴在床沿上垂着脑袋艰难的呕出大片鲜血。
帅帐内燃了四五个火盆,饶是只穿一件单薄的里衣都会热的人难以忍受,然而魏淑尤此刻身上盖了两条狐皮长毯,整个人摸上去却是一片冰凉。
“军医,都快大半个月了,怎么还没有一点见好的样子,再这么拖下去,敌军很快就知道咱们王爷的情况,到时候若是乱了军心,这仗还怎么打?!”赵烨努力压制着声音低吼咆哮,没等军医回话,便见魏淑尤艰难的直起身子朝他斥道:“你吼什么,是怕外面的人听不见怎么着!”
他脸色苍白中带着一丝异样的潮红,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大圈,眼窝都跟着深陷了进去,用手巾擦了擦嘴角的血渍,魏淑尤喘着气说道:“跟了我这么多年,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时候,怕什么!”
他饶是病的再怎么厉害,一旦生气起来,说话间那股威严之色依旧不减,赵烨忙将白水给他递了上去,几个军医纷纷出去配药之际,赵烨说道:“西沙那帮狗日的蛮子简直是不知好歹,见我们最近不出兵收拾他们,三天两头的过来城楼下叫嚣,我刚带着人马将他们打了个屁滚尿流,估摸着年关之前是不会再来烦人了......可是王爷,您这个病这次怎么这么厉害?!”
魏淑尤没理他,咳嗽了两声,只白着一张脸问道:“外面情况现在情况如何了?”
赵烨皱眉道:“就是一些小型的骚乱,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如今战争的局势被我军攒在手里,那帮蛮子整不出什么太大的花样。”
魏淑尤点了点头,说道:“拖着吧,时间越久越好。”
赵烨不解道:“末将还是不明白王爷为何还留着这帮苟延残喘的蛮子在这边,明明当初大军班师回朝之前就能将这些余孽一举歼灭,现如今又转过头来再打这场仗,朝廷那边就不会对咱们生出什么不满么?”
浓烈的中药味将帐内充斥的一片清苦,魏淑尤拢了拢肩头的毯子,淡淡道:“我这么做自是有这么做的道理,你不必多问......咳咳......对了,上次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赵烨一愣,才反应过来,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近几日王爷一直病着,末将实在无暇去管其他,再加上......”
“你的意思是那事你到现在还没去办?”他一双桃花眼忽然冷冷朝赵烨瞥了过来,声音低沉沙哑,锐气十足。
赵烨唰的一声单膝跪地,垂首道:“王爷,并非末将失职没将赤水那边的事情传话给羽少爷,而是......”他吞了口唾沫,重重道:“两日之前,夜北殷氏在西汉元庆大帝的登基大典上亮出了北陆鹰旗,王爷,殷平已经回来了,还扬言要血洗整个东陆,羽少爷当时也在场,带着您给他的那两千血盟卫一起随着殷平回赤水了!”
“你说什么?!”
原本半躺在床上的魏淑尤猛地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的紧皱眉头粗声问道,然而突如其来的冲击使得他整个人又忍不住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赵烨赶紧上前去给他递水拍背,一边说道:“王爷,羽少爷早就知道殷平在哪,当日晚上他们炸了王域的建设,将夜北的鹰旗一路从王庭宫门插满了前往赤水的路上,陛下如今想必是已经接到消息了。”
魏淑尤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声问:“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赵烨道:“暂时还不知道,听说那北境之王早几年之前就已经在西汉举国布下了天罗地网,西汉的军队一路上都摸不到他们的行踪。”
“北境之王?”魏淑尤眉心顿时一跳。
赵烨认真的点了点头,魏淑尤直觉有些不对,继续问他:“我们的人回来了吗?”
赵烨道:“暂时还没有,不过羽少爷既然如今已经跟着北境之王逃了出来,想必过不了几日就会给王爷来信的。”
魏淑尤闭上了眼睛,一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倘若商羽已经和殷平两人举旗之前就已经相认,那么为什么这么久都没人给他带个消息过来,还是说他真的已经躺了太久,不知道外面这天已经翻到了什么地步?
他说道:“这些日子都没有来信吗?”
赵烨点了点头,说:“想必是羽少爷一时忘记了,要不末将派人出去打探一下?”
魏淑尤点头道:“尽快。”
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着胸口处被什么东西堵着,让他喘不过气来。
魏青端着药从外面走了进来,魏淑尤也不怕汤的一股脑系数喝下,朝赵烨吩咐道:“让人传信给老黄,将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批人送去赤水,另外,找个人探一下紫金宫那位的底,若是真如外面所传的那样,殷平想要朝整个东陆复仇的话,咱们那位陛下想必很害怕了。”
赵烨下意识问道:“咱们陛下为何要害怕,即便是北境之王对东陆不满,他首先要解决的也应该是西汉才对,我们东汉当年又没有对不住他们草原。”
魏淑尤沉声道:“有些事情不必有那么多的疑问,照我说的话去办,一定要找到商羽他们的踪迹。”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雪将枝头的梅花压的摇摇欲坠,寒鸦站上去才停了没两下,便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振翅而飞的声音,积雪混着花枝一同掉落在冰冷的石路上。
长笙坐在门口的软塌上,身上盖了好几层貂皮绒织成的被子,整个院子里除了他这个半残坐在这嗑着瓜子吹风之外,连个狗毛都见不着。
肩头上那几处伤口虽然还疼得厉害,但是不影响他赏雪的心情,手边的茶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有人刚给端过来的,长笙将瓜子皮全丢在地上,伸手去拿茶杯时,一双眼睛忽然朝隔壁屋子里面瞄了瞄。
“哎呦!”
他嘴巴里下意识哼唧了一声,只听‘碰’的一声轻响忽然传来,那声音还没消散,一道青衫人影已经站到旁边,蹲下来焦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长笙娘们儿似的哼哼唧唧了半天,才说道:“给我把那杯水递过来,放那么远,是想让我站起来自己去拿吗?!”
那杯子其实只消抬半个胳膊就能轻而易举的够到,可李肃还是十分听话的给他拿了过来,顺便吹了吹蒸腾的热气递到他嘴边,一边哄着他一边看了眼满地的果壳,说道:“你慢些喝,少吃点那些东西。”
长笙这两日一见到他心里就开心的不得了,明知道那人就在他方圆不到十步的距离以内,可只要稍微一离开视线,他就开始想他。
当下装模作样的皱眉道:“为什么让我少吃些?你是嫌一会儿又得让你清理果皮了是么?会把你累着吗?我现在可是病人,有你这样狠心的人吗?我没什么要求就想吃这玩意儿怎么了?还是说你嫌我给你添麻烦让你不开心了?!”
李肃:“......”
长笙:“你看你,眉头都皱上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这两天照顾我嫌我烦了,行,我不吃好了吧,一会儿我自己清理那些东西好了吧?”
李肃:“......”
长笙撇过头去不搭理他,背对着的一张脸却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果然,李肃开口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马上要吃饭了。”
长笙不依不饶道:“吃饭了就不能吃些零嘴吗?我吃得多你不知道吗?”
李肃想了想,十分认真的说:“既然这么爱吃,我再去让阿成买上几斤给你带回来,好不好?”
长笙看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李肃看了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像是被他耍了,当下伸出手一把捏住他的脸,冷冷道:“看来是皮又痒了,不收拾都不行。”
他说着,就准备伸手将长笙从软塌上抱起来,后者忙道:“哎哎,别动别动,我还想在坐会儿。”
李肃:“天要黑了,晚上风凉,进去吧。”
长笙将他手拉住,笑道:“我又不是个娘们儿,老这么被你抱来抱去的,不合适。”
李肃捏了捏下巴,站起身子打量了他半晌,淡淡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被我抱得还少么?”
长笙脸上一热,“那等会儿,等天黑了我再进去,这会儿不冷,我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李肃重新蹲了下来,伸手将他胸前的扣子解开,凉风一下子顺着领子钻了进去,起了一层浅薄的起皮疙瘩,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肩头的几处伤口,他神色凝重道:“这边没有上好的药,可能得多委屈你几日了,我已经让阿成回去拿药,没什么意外的话,晚上就能回来,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长笙顺着他侧脸看了好半天,开口道:“有你在这,不委屈,也不疼。”
李肃手下的动作一顿,听着这话心都跳漏了半拍,却故作镇静般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道:“不疼就行。”
长笙:“......?”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上几句浓情蜜语吗?
长笙‘嘶’了口气,说:“就是感觉伤口有点发热,李肃,你给我吹吹好不好?”
李肃:“热?怎么会热?”
长笙:“我怎么知道怎么会热?你给我吹一下,不然我难受。”
李肃莫名其妙了半天,想给他吹来着,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长笙道:“你把领口往下扯一点不就好了,哎呦,真的烫死了,你说这好端端的,伤口怎么会发烫呢,真是奇了怪了。”
李肃:“要不我先找个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长笙:“不要大夫,你给我吹吹就没事了。”
李肃说道:“那我抱你进去再给你吹吹好不好,外面太冷了。”
长笙:“你怎么这么啰嗦,快点,我不嫌冷。”
李肃平日里都成人精了,却也没觉得他话里有话,当下将他半个领口全部拉了下来,对着那裹着绷带的肩头轻轻吹了几下,问道:“好点了吗?还难受吗?”
长笙:“还有其他地方也热的难受。”
李肃:“?”
长笙忽然抓起他的手往胸口上一贴,眨了眨眼说道:“这儿,好热。”
李肃:“......”
长笙问:“哎,你脸怎么红了?你也热?”
李肃勉力压制住嘴角那是快要绷不住的高兴,淡淡道:“不热。”
长笙叹了口气,一脸失望的说道:“那算了,我还以为有的人跟我一样,这会儿都欲-火焚身了呢!”
李肃忽然眯起眼睛,哑声道:“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还有这个优点?”
长笙:“什么优点?”
李肃忽然将他整个人从踏上横抱了起来,邪笑一声:“勾引人的优点!”
长笙嘻嘻哈哈的被他抱进里面的床上,俩人耳鬓厮磨了半天,长笙都快受不了了,手一个劲儿的往李肃怀里钻,却被他一把捏住,低声道:“不可以。”
长笙问道:“为什么不可以?你难道不想?”
李肃喉结猛地一动,声音沙哑的带着一丝诡异,说道:“你身上还有伤。”
长笙说:“我不疼。”
李肃:“我怕弄疼你。”
长笙:“我能忍。”
李肃:“......”
见李肃没说话,长笙一口咬住他的嘴唇,轻轻舔了几下,问:“好不好?”
李肃想都不想的回道:“你听话一些,别乱动。”
长笙气的咬牙,威胁道:“行,姓李的,你可别后悔,以后你若是再想对我那个,我不同意!”
李肃低笑了两声,说:“以后就由不得你不同意。”
最终长笙还是没能实现他这两日以来梦寐以求的愿望,李肃用被子将他整个人全裹了起来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伸手在他后脑上摸着,谁都没说话。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长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红着脸轻声问道:“你小时候,家里有让人教过你那个吗?”
李肃一时间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问:“什么?”
长笙不好意思,说道:“就那个......那个,懂了吧?”
李肃笑道:“你这脑袋里怎么一天净想着这些没羞没臊的东西?”
长笙:“哪里没羞没臊了?我跟你在一块的时候,不想这些,难道想些别的什么?”
李肃:“倒也是......”
长笙:“那到底有没有教过你?”
李肃:“你想知道?”
长笙:“嗨,这话问的......所以到底有没有?”
李肃十分坦然道:“哪天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长笙又问:“那你实践过吗?”
李肃:“......”
“有没有啊?”
李肃照他脑袋拍了一巴掌,笑道:“果然是跟小时候一样没皮没脸。”
长笙叹气道:“看来是没少实践,算了,就这样吧。”
李肃:“哪样?你觉着自己吃亏了是么?”
长笙冷笑:“不然呢?”
李肃道:“那你小时候老去偷看姑娘洗澡的时候,是不是也学到了不少?”
长笙气道:“就洗个澡,又没怎么样,我怎么学?!我不会!”
李肃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没事,那我以后可以教你。”
长笙胸口堵着一口气,说道:“不要你教,你这个没有贞操的男人!”
李肃只是笑,不说话。
长笙想等他解释,等了半天,那人却耐心极好,最后自己先按捺不住,骂骂咧咧道:“行了行了,把我放下来,你出去吧,见着你我就堵心。”
李肃不松手,调笑他说:“真酸。”
长笙白了他一眼,心里哇凉哇凉的,虽然知道他们这些门阀少爷一到十二三岁的年纪,家里就会安排侍寝的小丫鬟给他们,可是一想到李肃跟人家那个,他就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一看他那一脸不爽的样子,李肃本想多得意一会儿,好让长笙再酸一会儿,最后却没忍住,轻轻道:“我没有过......”
“什么?”长笙一愣,脱口而出。
“我没跟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有过什么亲密的接触,小时候你喂我喝药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咳......懂了没?”
长笙一听这话别提多高兴了,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次我是怎么给你喂药的?!”
李肃挑眉道:“猜的。”
长笙:“切,要不是看在你那时候都快病死的份上,我至于那么小的年纪就将自己舍了出去?”
李肃:“现在后悔已经迟了,谁让那时候的你就喜欢我呢。”
长笙赶紧解释:“我可没有!我那时候才九岁啊,哪里懂得这些,是你先觊觎我的好不好!禽兽啊......”
李肃没脾气,两人笑了半天,他才说道:“好。”
屋门敞开着,外面一片冰天雪地,里面却是暖意融融,长笙没问过李肃这院子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们以后要怎么办,那晚之后殷平他们又去了哪里,以及......他就这么消失了,元庆帝会怎么处置他。
一丝奇怪的味道忽然飘了进来,长笙闻了半天,觉着不对劲,问他:“这什么味?什么东西糊了?”
李肃像是才反应过来,赶忙将他从怀里扯出来,皱眉道:“炉子上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