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晏>第57章

  天颖关北临恭河,南踞山腰,历史悠久,闻名遐迩。

  是为东汉正心的咽喉要冲,西进汴京东去武阳的必经之路。

  十万血盟卫大军一路从汴京疾行而来,五日之后才在天颖关稍作休整。

  十月二日,夜。

  魏字大营的夜晚灯火通明,一派沉寂,帅帐内进进出出的身影一直到子时才堪堪结束,魏青将一碗清粥和几个馒头轻轻搁在一旁,帐篷内安静极了,只有魏淑尤提笔点墨的沙沙声。

  不一会儿,灯火下年轻的主帅便将那写好的信用火漆封了起来,递给魏青道:“给遥城的守城人去招呼一声,在援军没到的时候,务必先将那些流寇给拖住了。”

  魏青接过信件,问道:“王爷,咱们用得着去这么急吗?!”

  魏淑尤拿起馒头咬了一大口,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他嘴边一圈青色的胡茬全都冒了出来,一双眼睛内满是淡淡的血丝,此刻一身黑衣玄甲,墨发高束,越发显得更加成熟稳重起来。

  埋头就了一口粥,魏淑尤说:“当然要急,你别忘了,陛下随时可都盯着咱们呢!”

  魏青撇了撇嘴,再未开口,魏淑尤又问:“府里这几日有什么消息吗?”

  魏青说:“咱们才出发五日,哪有这么快呢!”

  魏淑尤一愣,捏了捏鼻子笑道:“嗨,我还以为都出来一个月了。”

  待魏青退了下去,魏淑尤将岸上铺满的公文全部扔到一边,随后整个人往椅背上靠去,翘着二郎腿开始假寐。

  大军是二十八日那天出发的,出发当日,东汉帝派了不少重臣前来相送,魏淑尤都客客气气的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意,长笙当时就带着王府里的一帮人呆在一旁,也不吭声,等魏淑尤应付完了那帮老东西,才走过去将他拉倒一旁,问他:“怎么看着这么不开心,舍不得为兄走是不是?”

  长笙倒是没否认,只点了点头,不说话。

  魏淑尤大大咧咧的将他搂住,习惯性将长戟往肩上一扛,笑道:“上次我去三幹河的时候去了两年,也没见你这副表情,行了,开心点,以后每个月还照样给你送礼物回来,好不好?”

  长笙抬起眼睛认认真真的看向他,好半晌,突然将手腕抬了起来,魏淑尤一瞧,那腕上的魏字尖刀,正是他第一次从三幹河回来的时候给长笙刺上去的。

  长笙说:“既然不带我一起,这又是何意?”

  魏淑尤有点不好意思,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呢,你急什么?再说了,我这次去的时日又不长,那鬼地方连鸟都不去拉屎,你就别跟着过去凑热闹了。”

  长笙叹气,伸手将魏淑尤衣领整了整,这模样像极了小娇妻替出远门的丈夫收拾仪容似的,两人却都没有觉得怪异。

  长笙站在他面前,活活矮了一颗脑袋那个长,他一张脸又白又嫩,双唇像是涂了胭脂似的红,一张一合道:“西沙十六部二十万叛党均毁于血盟卫之手,三幹河周边十一城被你全部收编,偏偏就留下了个雁渡门不管,兄长,你这故意而为之的举动,我都瞧的出来,更别说是陛下了。”

  魏淑尤对他这话倒是一点不惊讶,说道:“我就是为了让他看出来才这么做的,没什么好提的。”

  长笙说道:“可这举一出,你与陛下两人之间的隔阂只能更深,如今他暂时却是拿你没办法,可将来呢?”

  魏淑尤一双眼睛看向远处的天际线,烈日如火,普照大地,一片金黄,他说:“陛下想削藩都想了十年了,到底拿我爹这一脉无可奈何,我上次将兵权交给他,那是我爹的意思,也是我的本意,但是咱们陛下这个人你太不了解,你越是朝他示弱,他越是想你死,所以在上次回来之前我就想好了,不给他在西边留下一些麻烦,他真当我是刚从九嶷山刚刚回来时候那任他宰割的羔羊呢?!”

  长笙问道:“可如今他知道雁渡门那祸害是你亲手埋下的,你就不怕他对你的就很越积越深?”

  魏淑尤大言不惭道:“那没事,这仇恨都记了十几年了,我也不计较这一回。”

  他转头看向长笙,认真道:“商羽,我之所以不愿意带你过去,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如今西汉那老皇帝能不能活到冬天还很难说,一旦他哪日真的死了,西汉的局势将是一片混乱,现在他们掌政的是五子赵玉锵,此人暴戾恣睢,昏庸无道,这半年因为圈地的事情已经引得各方不满,百姓动荡,如今虽没有造成什么明面上的弊端,可私下里已经民怨沸腾,我知道这些年来你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亲眼看着他死,所以商羽啊,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

  长笙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魏淑尤大大咧咧惯了,说起话来也一向不着边际,可每每在对待长笙的事情之时,都分外认真。

  “与你传信的那人我已派人打探清楚了,此人在京畿殿呆了五年,从一个贱奴一步步爬到千都尉的位子,如此本事实在不可小觑,他手下有近三千披甲奴士兵,皆为当年夜北被俘的降军,虽然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能得到西汉如此大的重用,可一旦这人有什么异动,肯定会给西汉到来一股不小的摧毁,商羽,你可以去找他,但前提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将长笙落在耳边的头发拨了拨,继续道:“复仇之路千难万阻,但终究是需要你一个人面对的,我身为你的兄长,自是会为你打点好我能及的一切,但这其中,还得你一人独自前行,虽然很难,但你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陪着你,不至于让你在这条路上走的太过孤单。”

  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着似的,长笙一双眼睛渐渐有些红了,胸腔内一片澎湃,那莫明的呼之欲出的情感像是即将要将他摧毁,想要对魏淑尤说的话实在太多,可到了最后,都只化作了一个轻轻的‘嗯’字。

  他微微偏了偏脑袋,没让魏淑尤瞧见他此时脸上的一番变幻。

  “很多话我点到为止,你定能明白我的意思,行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上路了。”他猛地翻身上马,动作间,肩头的玄甲贴片轻声作响。

  长笙仰起头看他,只觉得马上那人高大异常,仿佛他的一方天地,能将他永远的护在身下为他遮风挡雨。

  “记得每个月给我来一封信,不管你在哪,若是忘记了,你就死定了!”魏淑尤故意瞪着眼睛凶神恶煞的叮嘱,一说完自己就先憋不出笑出了声。

  朝长笙摆了摆手,再去跟王府里的一帮人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大军乌泱泱开始前行,引得一方大地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一灯如豆的帐篷内,魏淑尤静静的想着前几日他跟长笙离别的画面,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小没良心的,知道我要出远门,也没说送点什么东西好让我开心一下。”

  正说着,他忽然想到长笙抬起手腕给他看那魏字尖刀图案的时候,不小心露出的那支棕色牛皮手环。

  那是他第二次瞧见那东西,魏淑尤靠在椅背上缓缓睁开眼睛。

  周围光线很弱,并不刺眼,可没来由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眸子,喃喃道:“到底是谁给那小没良心的送的,竟让他这么宝贝的都不告诉我一声?”

  他下意识的一句话,并没有觉着自己这语气中夹杂了三分奇奇怪怪的味道,脑子里摒弃一堆军务,都是些七七八八的杂事。

  “姘头......”魏淑尤没来由的呢喃了一句,却是被自己刚出口的话吓了一跳。

  “我还是只喜欢我们家王爷那种一直在下面的......”

  魏淑尤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想:“半江瑟下面的话岂不是个娘们儿?不可行,一定要在上面才行,不然传出去惹人笑话!”

  他一边想着不着边的事情,下意识就拿出纸笔开始动作,自言自语说:“兔崽子,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封信慰问慰问我,真是白疼了你这么久。”

  这么说着,手下的字写的越发的快,狗啃似的,没一会儿,洋洋洒洒的一封家书就完成了,他仔仔细细的又读了一边,随后咬着笔头说道:“万一那兔崽子这会儿已经不在王府了怎么办?我这信不是白写了?”

  捏了捏下巴,又将那刚刚写好的信揉成一团随手一扔,就在这时,一阵风忽然顺着掀起的帘子飘了进来,魏淑尤一抬头,就见那刚刚还在念叨的人一身黑色披风,头戴风帽,迈进来的一只脚刚踩在他扔掉的那个纸团上。

  长笙弯腰将脚下的东西拾了起来,一把摘掉风帽,还没等他说话,便见魏淑尤唰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失声道:“你怎么跟着来了?!”

  长笙笑了一下,挑眉道:“我一直跟着你呢,看你今晚好容易停下来休息,没忍住就过来瞧瞧你。”

  魏淑尤还没从见到他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厉害道:“胡闹,谁让你跟着的,走的时候跟你说那些话都白说了是吗?!”

  长笙一双眼睛不太敢看他,将披风脱了下来,露出里面淡绿色的长衫,跟魏淑尤那一身又糙又乱的模样比起来,实在是天壤之别。

  没去理他的话,长笙径直走到香案跟前,看着那吃剩下的半个馒头和一只干巴巴的空碗,问道:“你晚上就吃的这个?”

  魏淑尤瞪着他,没说话。

  长笙悻悻道:“休息不好又吃不好,人怎么能受得了?你看你,眼睛这么红,是不是又好几天没睡觉了?”

  这倒是实话。

  这一路上疾行三百里,上有东汉帝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后有雁渡门一帮乱匪闹着,他哪敢怠慢时间,今晚肯扎营休息就不错了,按照他从前的尿性,这半晚上的,说不定还带着大军正过着那条山沟呢。

  “喝药了吗?”长笙继续问,一下子就将刚才还理直气壮准备生气的魏王爷给问蔫儿了。

  “哟,你不说这事我都给忘了。”魏淑尤装模作样的就往外走,被长笙一把拉住,问道:“你干什么去?”

  魏淑尤:“让魏青把药煎好送过来。”

  长笙清嗤一声:“得了吧,我已经吩咐过了,一会儿就送来......怎么你们每一个让人省心的,你记不住这事就算了,魏青居然也记不住,一会儿我得好好说说他才行。”

  他说着,才想起刚才拾起来的那团纸就拆开,一边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魏淑尤本想夺过来,却见长笙已经低头开始看了,当下有点不好意思,嬉笑了两声,不敢吭声。

  “小兔崽子,为兄今日刚到天颖关,这鬼地方破烂流丢,比不得汴京繁华锦绣,还好你没跟来,不然肯定要在我面前哭鼻子,到时候我可不会哄你......几日没见你,也不知道你这小崽子长高了没有,为兄我近日劳累奔波,今晨一瞧镜子,却发现整个人更帅了三分,可惜这番俊男美人样你是见不着了,实在可惜......”

  长笙一边低声念着,忍不住笑出了声,问道:“这是要给我写的家信吗?”

  魏淑尤‘啧啧’了两声,一把将那信夺了过来,骂道:“谁许你乱看的,我还没写完呢你就跟着进来了,当真是会拆台的很。”

  长笙笑道:“既是给我写的,为什么我看不得?”

  魏淑尤:“我可没说是给你写的。”

  长笙:“那是给谁写的?你还有其他弟弟不成?”

  魏淑尤不搭理他,将那团皱巴巴的信往怀里一揣,正色道:“说说吧,跟着我过来干什么?”

  长笙在他身边坐下,他身上刚才带进来的寒意悉数散尽,却在靠近魏淑尤的时候,后者还是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长笙正要关怀两句,魏淑尤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伸手止住了,继续道:“老黄他们知道你过来吗?”

  长笙给他递了口水,说道:“老黄知道,我走之前特意告诉他了,省的他担心。”

  魏淑尤一下子又跳了起来,骂道:“既然知道你要来,那老不死的就不知道拦着点吗?!”

  长笙用手肘顶了他一下,说道:“他才懒得管我,只顾着遛他的鸟,我跟他说这事的时候后,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让我赶紧滚。”

  魏淑尤当即火冒三丈了起来,骂骂咧咧道:“这老不死的,回去看我不骂死他!”他说着,一把将长笙搂了过来,心疼道:“果然除了我之外,这帮老混蛋都是些靠不住的......仲伯呢,你出来的时候告诉他了吗?”

  长笙说:“他知道,不过他倒是死活不让我来。”

  魏淑尤点了点头,十分欣慰道:“到底还是咱们王府的人靠得住。”

  长笙继续说:“他不让我来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怕我给你添乱,至于我,他说他懒得管。”

  魏淑尤:“......他娘的!我一走他们就欺负你是不是?”

  长笙添油加柴道:“是啊,你都不知道你没在的那两年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我都说不出口,太残忍了......”

  魏淑尤心疼坏了,赶紧伸手给长笙捋了捋脑袋上的毛,叹气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想到这帮人居然......哎,不对啊!”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长笙给蒙了,一把将他从怀里扯了出来,就见眼前那人冲他笑的嘴巴都歪了,骂道:“小兔崽子,还敢来诓我了!”

  长笙说道:“怕你这些日子太无聊,逗逗你......临走之前,老黄亲自将我送出了城,仲伯他们还不知道,不过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魏淑尤问道:“他知道你是来找我吗?”

  长笙垂下眼睑,轻声道:“兄长,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你......我准备明日启程,前去西汉。”

  饶是知道他迟早会有这一番动作,可魏淑尤还是忍不住眉心一跳,凝眉道:“你想好了吗?”

  长笙:“正如兄长所言,我这十年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亲眼看着当年手刃夜北的刽子手而死,不论他是怎么死的,只要能让我瞧着,也算是暂且了却了我一桩心愿,至于其他的,待他死后,我还是会继续往下走。”

  魏淑尤点了点头,又问:“那个与你通信的人是怎么说的?”

  长笙道:“我已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告知与他,其他暂未多做说明,十年未见,所有的事,还需当面去讲才好。”

  魏淑尤道:“这倒是......不过商羽,西汉那边虽然如今局势不稳,你暂且能趁虚而入,但还是要切记,不论对谁,都不可将心中之事全盘托出。”

  长笙说:“是,我记下了。”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魏淑尤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思考良久,才说:“我会派出二百名暗卫在你身边,倘若遇到什么危险,首先顾着自己,其余的,他们会帮你处理。”他再一次看向长笙,神色认真,问道:“记住了吗?”

  长笙抬头,一双眼睛与他对视,只觉得那双桃花眼里像是有道漩涡似的将他吸了进去,“是,兄长。”

  魏青端着药走了进来,长笙将他说了一通,大意是嫌魏青不叮嘱魏淑尤好好吃药什么的,将魏青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者一脸如丧考妣的端着空碗下去,魏淑尤说:“今日不早了,早些休息,明天大军启程,你也该去了。”

  这话原本其实没什么,可长笙却觉得心里一时间有些空落落的,分外难受。

  两人一同在硬邦邦的床上躺下,长笙睡在里面,魏淑尤睡在外面,帐篷里漆黑一片,长笙始终睡不着,于万籁寂静中忽然开口道:“兄长。”

  魏淑尤没回话,长笙一双眼睛盯着床帐:“此去西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兄长,这些日子,希望兄长能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魏淑尤翻了个身,背对着长笙,还是没有说话。

  长笙继续说:“我期待有朝一日能与兄长一同上阵杀敌,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更希望是我来护着兄长,就如这十年来兄长护着我一样......”

  魏淑尤终于睁开了眼睛,望向看不见的黑暗之中,唇角冰冷。

  长笙将手肘枕在头下,翻身看着他的背影,“这世上,我只剩下兄长一个亲人,所以,就算是为了我,也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

  他说着,忽然伸手将一条臂膀轻轻搭在魏淑尤的腰上,明显感觉到那人身形一紧,却不言语,长笙说道:“睡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魏淑尤没敢动弹,此刻,他只觉的身上的鸡皮疙瘩从头泛到脚底板,长笙搂着他是那么的自然,自然到让他觉着他就应该这样抱着他似的。

  这动作像什么呢?

  魏淑尤想,哦,对了,像是夫妻一样。

  他一下就魔怔了起来,在长笙迷迷糊糊之际忽然开口问道:“你手上戴着的那个东西,是谁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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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还未亮,大军便拔营开始前进。

  十万血盟卫前去平乱,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雁渡门西沙余孽一共也才不到三万,如今魏淑尤用尽手中所有兵力,没人知道这位沙场修罗武烈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军后翼,两人将马扔在高坡之上,相对而立。

  伸手替长笙拍了拍肩上的尘土,魏淑尤叮嘱道:“此去一定要注意安全,待我从边陲回来,再行动不迟。”

  长笙点头,晨雾中的冷风将他吹得有些睁不开眼,仰头看着比他高出许多的人,他说:“我一定会等着兄长。”

  魏淑尤抿了抿唇,眼神在长笙脸上来回扫了好几圈,才说:“务必记得写信给我,让我知道你的情况。”

  长笙笑道:“是,兄长。”

  魏淑尤又说:“上次来王府的那两人,若是有什么困难,你其实还可以去找他们......商羽,质子会更可靠一些。”

  长笙嘴边的笑意缓缓凝固,似是没想到魏淑尤会提起李肃,一时忘了出声。

  魏淑尤却说:“他到底找了你这些年,若非贪图什么,早就该放弃了,可是商羽,此人我虽瞧着不喜,可他却是除了我之外最为惦记你的人,我看的出,他对你......诶,若是万不得已,你就去找他,不必硬撑。”

  长笙不再看他,说道:“我都知道,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魏淑尤笑着将他揽在怀里,手臂微微使力,最后在他耳边说道:“我走了,你一路小心。”

  马蹄声响起的时候,人和马在路上扬起了一道漫天尘土,长笙看着魏淑尤逐渐消失的身影,没来由生出了一股想哭的冲动。

  走上前去拍了拍马背,此时天色渐渐亮起,东方一线鱼肚白带着些铁灰色的阴郁,长笙遥望片刻,喃喃道:“怕是要下雨了吧。”

  话音才落,头顶乌云一阵闷雷紧跟而起,不一会儿,细雨散下,将前方的道路打的一片泥泞。

  就在长笙动身朝着西汉策马奔腾而来之时,北陆极北地区一片大雪纷飞。

  这个似乎已经被四季遗忘了的国度从未见过白地以外的世界。

  寒意料峭,山顶之巅的白梅怒放盛开,成了这经年无人烟的北地唯一一丝动人的生气。

  他整个人都隐藏在厚重的风帽之内,满身霜雪,一片寒意。

  胯-下的极西战马不安的在雪地上来回踱了几步,他轻轻伸手在马背上拍了拍,示意安抚,转看向身边一般年纪的同伴,说道:“走吧。”

  放眼望去,一片白地,似乎眼目所及不到尽头,他的声音在飓风中带着一丝难以隐喻的低沉,却分外雄厚,使得这周遭的冷气为之轻轻颤抖。

  青君披着火红色的大氅,满头青丝被吹得漫天飞扬,她生的极美,杏眼朱唇,线条温柔,将风帽悬在身侧,朝身边的人问道:“平,你决定好了吗?”

  殷平整张脸藏在风帽里,轻笑了一声,马儿将他驮着在原地打着圈子,他说:“既然幕辰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全部条件,为什么不可以呢?”

  青君沉吟,她的脸被冻得有些发青,忍不住伸手将身上厚重的大氅紧了紧,说道:“可我总觉着此人有些不大可信。”

  殷平顺势将风帽掀了下来,露出那张年轻且英俊的脸,只是那张面容之上,眉骨至额角处,有一条极深的疤痕,像是蜈蚣一样歪歪扭扭,给他原本儒雅的脸上添了三分阴狠之气。

  “如今的北部早已不是十年前了,幕辰已经老了,昔日昭阳的狼王没有了锋利的爪子,连一条狗都不如,眼看着曾经被他血洗过的部落如今一个个逐渐强大,虎视眈眈的等着分食而动,若是找不到一个强大的依附,他凭什么还敢在这北地继续活下去?”

  他一双眼睛看向那天际的尽头,目中闪过一丝凶狠之色,“我会成为他那个强大的依附,只要他能够答应我的条件,昭阳一部,还能如十年前一样在这北地继续存活下去。”

  青君一双细眉轻轻蹙起,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那么走吧。”

  殷平将马扯动这走至她身旁,将她的指尖在掌心捏了捏,柔声道:“此一去,前路千难万阻,我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活着,可是青君,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青君点头,朝他一笑,无需多言,对殷平来说就已足够。

  双马并骑飞驰而去,马蹄印在白地上留下长长的一串,延伸开去,不消片刻,便被风雪瞬间掩埋,像是从来都不曾留下过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