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88章 隐情

  霁月的抵触兰亭是清楚的,但如此之大的反应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陛下……”兰亭依旧跪在地上,他的语气比方才又柔和了两分,“臣明白陛下对臣的心意,但坐上了这个位置,许多事情仍是身不由己的,想必陛下也明白这个道理,当年您向臣表达心意,臣为何拒绝,也是因此。”

  “可你后来不是愿意和我一起同甘共苦吗?”

  “臣愿意为陛下分忧,看陛下稳坐朝局,而后功成身退。”

  “兰定安。”霁月的声音掺杂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一丝颤抖,“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功成身退?!”

  “陛下绵延子嗣乃势在必行,普天之下明君也好,昏君也罢,没有一任君王是可以回避和忽略子嗣的,陛下也是如此,因此看着陛下后继有人,便是臣最好的功成身退。”

  “兰亭!”霁月突然大喝一声,也没了往日焕“定安”二字时的亲昵,“你究竟对我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呢?我以为我们这几年,已经这样好了,你不该也不能再生出我们不可能的心思了,到头来这算什么呢?从一开始你就觉得你我不可能是吗?那当初你还要答应我做什么?!”

  “臣对陛下之感情,陛下应当明白,但也仅限于……明白了。”兰亭强忍着心中的痛楚,“这些年来,承蒙陛下厚爱,臣已经……很知足了。”

  “胡扯!全是胡扯!”就算是那日所有人都进言他应该选秀纳妃,霁月也没有这样怒不可遏过,他站起身来,拽着兰亭的衣领,将后者半拖半拽了起来。

  霁月早已不是那个比兰亭低半头的瘦弱少年,兰亭被一大股力道带了起来,踉跄了几步。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些话不是出于你的真心,你告诉我你不想这样,你想和我一起一辈子,等到南北统一,就和我一起共治天下,你说啊,你说啊!”霁月吼道。

  兰亭闭着眼,任由霁月吼着。

  他明白,霁月所设想的一切,是一定无法实现的。

  出去离经叛道的禁忌之情以外,朝中众臣是不会允许有他这么一个打破朝堂平衡的存在。

  旁的大臣是贬是升,凭借的是能力,是圣心,是派系斗争。

  若他兰亭站在宣政殿上算是什么?

  算是皇帝的爱人?还是连舒明远都比之不及的权臣?

  他这些年四处笼络各方人士,保皇党如何能不忌惮他?更不必提那些现如今位卑却极有权力的殿阁学士们,这些寒门之人更不希望大梁的朝堂上再出现一位权力的集大成者。

  霁月吼累了,他松开了兰亭的衣襟,跌坐在了地上。

  “陛下。”

  兰亭不忍霁月这副模样,弯身上前想要将他扶起来。

  “你不要碰朕!”霁月甩开了兰亭伸过来的手,“朕以为你是能与朕共同进退之人,没想到竟……呵,兰定安你说的好听,什么为了朕能做一代明君,为了朕的名声,这是朕应背负起的责任,你说的这些统统都是狗屁,这只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

  霁月一边说着,一边感受到酸楚漫过眼角。

  “你只是不敢和朕一起面对他们的指责与非议,因为你是堂堂西川兰氏的嫡子,你是南安城中最富名望的雅士,你有着打好的前程,何须做这些自毁清誉的事情。所以你告诉朕要这么做,说你要功成身退,身退之后呢?你继续做你的风流雅士,受人敬仰,然后把朕留在这里,做一辈子囚笼里的一只鸟!”

  兰亭从心口处蔓延开来的痛楚仿佛堵塞住了他的呼吸,他感觉自己将要窒息,便揪住胸前的衣襟,勉强说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你们一个个都把朕当作工具罢了!年少时朕是太后把持朝政的工具,后来的四年又是他舒明远的傀儡,现在呢?朕又要听命于你们,朕究竟做这个皇帝有什么意思?!”

  兰亭明白,眼下霁月这般,怕是再也听不进去他的只言片语,彻底将他误会了。

  不过这样也好,兰亭凄凉的内心中生出一丝安慰来,总要比两人都断不了,都承受无尽痛苦要强。

  “陛下,臣请陛下让臣随抚远大将军一同北征收复我大梁失地,也好平息朝中口舌。”

  “呵。”霁月冷笑一声,整个人突然安静下来,“好啊,既然你想,那就去罢,反正与朕躲的远远的就好。”

  兰亭想辩解,却终究是止住了那一丝冲动,行礼谢了恩。

  “来日北征凯旋,你就是大梁的定国侯了,不过也只能是定国侯了。”霁月在兰亭转身离去时轻声说道。

  兰亭脚步一顿,轻叹一声,离开了茶室。

  ……

  夏全将兰亭送到茶室后,便出宫去刑狱司宣旨去了。

  只是他这再一回宫,茶室外的氛围像是变了个天似的,无比紧张。

  “这是怎么了?”夏全还未进去,便拉着外面守门的一个小内侍问道。

  “哎呦老祖宗您可回来了。”那小内侍苦着脸,仿佛见到救星似的,“陛下和兰大人在茶室里大吵了一架,兰大人走了以后,陛下在里面砸了几样东西,小的们怕有利器伤了圣体,便想进去收拾一二,可一个两个的,全被陛下给轰了出来。”

  “吵了一架?”夏全面色略显震惊,“怎么会呢?”

  “这……奴才们也不知道啊,只是听见陛下在里面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兰大人说了什么惹怒了陛下,最后被赶出来了。”

  夏全越听越觉得离奇,要知道他这些年就从来没见霁月对兰亭说话声音大一点儿过,更别说大声斥责了。

  见小内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夏全只好做足了心理准备,穿过茶室的庭院,推门进了内间。

  “朕不是说了吗,不需要你们收拾,都给朕滚出去!”

  霁月背对着门坐在地板上,周围一团遭乱,丝毫不复茶室以往的雅致。

  “陛下,是奴才给您复命来了。”夏全硬着头皮站在原地道。

  听见是夏全的声音,霁月没有再想方才态度那番恶劣,他半转过身子,看着夏全道:“赐舒明远凌迟那道旨意宣读给他本人了?”

  “是,那舒罪人亲自听着接了旨。”

  “嗯,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会。”

  夏全并没挪动脚步,反而又向前走了两步。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奴才要禀明陛下。”

  “何事?”

  “那舒罪人说……要在行刑前再见陛下一面。”

  霁月现在想起舒明远就恨的牙痒痒,若不是舒明远使手段得到了那些信件,他与兰亭何至如此?

  “呵,他还有脸要求见朕?朕可没这个功夫见他。”

  “那舒罪人说有话要告诉陛下。”

  “那就在他行刑前让人把他带过来。”

  夏全应了声,不再言语,退了出去,只留下霁月一人在茶室中沉思。

  待到了第二日,刑狱司的人派重兵把守将即将上刑场的舒明远给押到了宫中一处偏僻的殿宇内。

  舒明远这个罪囚的身份,即使能够再见霁月,却也不能踏入上书房那等地方了。

  况且霁月不愿意让这个人再踏足沾污了自己常去的地方,便因此选在了这处见舒明远最后一面。

  看着舒明远手脚上镣铐具在,霁月随便坐在一把椅子上,垂着眼眸看向他道:“死到临头还想和朕说什么?”

  “一些家常话而已。”

  “家常话?朕何时与你有过这种关系?若是指皇后的话,皇后已经不愿认你这等罪人为父了,说他日便去了姓,再也不以舒氏相称,既如此,你也算不得是朕的什么岳父大人。”

  舒明远跪坐在地上,抬头仰视着霁月:“我说的事情和袅袅无关。”

  “那就说来给朕听听。”

  舒明远看了下两边把守着的世炜,又看着站在霁月身边的夏全:“还须得陛下屏退众人,此事只能你我二人知晓。”

  “大胆,死到临头也有你讨价还价的时候!”旁边的世纬不客气地推了舒明远一把,大声呵斥道。

  霁月闻言倒是来了些兴致,他有点儿好奇,人之将死时究竟能说出什么善言善语。

  “你们都退下吧。”霁月说道。

  “陛下不可!此犯穷凶极恶,万一不小心……”

  “不小心什么?”侍卫的话没说完,便被霁月打断道,“他一个快成老头的人,就算是要跟朕拼命,也能拼得过朕?”

  “可……”

  “好了,你们都下去罢,若是他心生歹念,你们在门口守着,听见响动进来便是。”

  “是。”

  几个侍卫只好领命,和夏全一起退了出去。

  门被掩上,此事屋内只有霁月和舒明远两人,霁月看向舒明远道:“朕满足了你的要求,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舒明远轻笑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与霁月对视道:“陛下这些日子和兰定安二人并不好过吧?”

  “若你就是想用言语来挑衅朕,那现在就可以让侍卫带你去刑场了。”霁月冷冷道。

  “陛下和兰定安是走不到最后的,礼法纲常不允许,张维宁和崔长平他们这些新贵们也不会允许。”舒明远悠悠道。

  “那又如何?你以前也不允许朕做着做那,现如今不也成了阶下囚么?”

  “这不一样的,陛下还是太年轻了,以为倒下一个虞川舒氏,所有人便都会听明于你,殊不知他们也和我一样都是刽子手。陛下知道庄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自然是你串通呼兰图吉等人,泄露军情,才置庄王于死地。”

  “陛下啊陛下,我这四年来权倾朝野,也照样成了今日这副模样,当年我还不及如此,你难道觉得,庄王真的是凭我一己之力就能殒命的吗?”

  “你究竟是何意?”

  “今日我就想告诉陛下,不光是我舒明远手上沾满了庄王的血,张维宁,崔长平等人,手上同样沾满了大梁庄王殿下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