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7章 思量

  兰亭随着那半路杀出来的太监往康宁宫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一直在思量着等下见到那位太后娘娘要是问起话来他该如何回答。

  说起来霁月那点子小心思自己已经看出来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之由于自家这层和太后娘娘的关系以及自己进宫的各种缘由,他本应该把自己这两日看到感受到的一切直接原原本本汇报给那位太后娘娘。

  况且那小皇帝早就认定他同太后是一伙的,这才百般刁难他,按道理自己也没必要替他掩盖什么。

  可一想起白日在御花园里跟自己较劲儿的那个男孩,再一联想起他那在暗处独自落寞的神情和背影,兰亭就有些于心不忍。

  自己到底也不是在朝堂玩弄权术的那些野心家们,没有这个心,也不想看着那小皇帝真的出了什么事。

  再者舒太后再权势通天,也终究是比小皇帝大了一辈儿的人,先不说舒太后究竟能活多长,就是看着那小皇帝顺从的外表下隐藏着的那颗不甘的心,兰亭也会觉得这天下局势说不定哪天就会变上一变。

  既然是存在着变数的事情,他又何必做绝?

  想至此,他心里已然想好了一番说辞,跟随着太监前往康宁宫的脚步也不由得变得轻快了些。

  行至康宁宫,引路太监打帘让兰亭进入暖阁内,兰亭看着端坐在榻上的舒太后,不卑不亢跪下行礼。

  “臣兰亭,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安康。”

  舒太后示意身边的贴身侍女将兰亭虚扶了起来。

  “定安不必多礼,哀家和你母亲之间亲近,若不是那时你母亲嫁的远,现如今你也定要唤哀家一声“姨妈”的。

  闻言兰亭并未惶恐着连道“不敢”,而是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舒太后指着一边早就预备好的凳子,比往日和煦一些道:“快坐下吧,今日哀家传你来,也无甚大事,只是听闻皇帝这几日做些了有损龙威的事情,那些宫人们真禀报起来半天也说不出个前因后果,而此事与你有关,将你传来说给哀家听听自然是比他人叙述的好。”

  兰亭作了下来,对舒太后拱拱手道:“就臣近日与陛下相处的所闻所见来看,臣自觉陛下可能是因为年岁的缘故,还未脱离孩子气,因此总是有些许顽劣。”

  “顽劣?”

  “是的。想必娘娘定是听说了陛下将御花园中亭子改名的事情,以臣所闻所见来讲,陛下或许是有些小孩子心性,对于一个陌生的玩伴有些防备感,故会在这种事情上捉弄两下臣。”

  “哦?”舒太后面儿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定安就只是认为皇帝是在耍些小孩子脾气?”

  “以臣目前之感,想来陛下这样对臣,也是在树立一种君王的威严,告诫臣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能因着同娘娘的这层关系就肆无忌惮藐视君威。”

  “定安如此说来,还是皇帝不懂事,你是哀家亲自安排给皇帝的伴读,皇帝为了立君威便要百般捉弄与你,哀家看,他怕不是诚心与哀家过不去。”

  要说近日天气甚是寒冷,坐在这暖阁之中应该是倍感温暖才对,可现下兰亭竟然冒出了一身冷汗,虚虚握着拳的手心里也是一片粘腻。

  他不应该把这一切想的太过简单,舒太后身为一名女子却能稳住朝堂政局,怎可能是平庸之辈,任自己含含糊糊说两句就轻易相信,打消她心中的疑虑?

  现如今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顺着舒太后的话说下去,等于做实了他刚才有意掩盖事实的说法,而不说,则会被视作自己的立场还不够坚定。

  他抿了抿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在心底里快速地想了一番较为中肯的说辞,刚犹豫着要开口,只听见舒太后说道:“不过皇帝毕竟也就算是个大孩子,许多时候哀家都以和朝堂那些老臣们相处的方式看待他,难免也会对他不公,定安万不可因哀家这三两句话心有顾忌,皇帝做了什么,你是什么感受,如实说出来就好,哀家也是怕皇帝整日没人约束着,走错了路,这大梁将来岂不是也会走上歧途?”

  兰亭并没有因着舒太后的这番话就放松下来,他极力面作镇定,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有太后娘娘庇佑,陛下定将成为一代明君,我大梁也定将重新一统天下。”

  “好了好了。”舒太后摆摆手,“哀家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做的也不过是维护这大梁皇室仅剩的一点儿颜面罢了。”

  兰亭垂首立在一旁,一副谨听教诲的模样。

  “哀家看天色也不早了,今日就不留你用膳了,等你母亲改日进宫同哀家叙旧,你一同前来,就当是哀家补上今日的这顿饭。”

  “臣谢太后娘娘恩典。”

  “去吧。”

  兰亭作揖行礼,缓步后退至暖阁珠链边,正想转身出去时,突然又听见舒太后叫住了自己。

  “对了……”

  兰亭内心一紧,隐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头。

  他转过身面带微笑道:“娘娘时还有什么吩咐?”

  “皇帝此举终究是让你面子挂不住,但你也说,皇帝大抵是性子顽劣了些,所以定安切莫因为此事有了心结,如若今后再有此事发生,你可直接向哀家禀明,哀家自会去教训皇帝,他是哀家养大的,管教自己的孩子哀家还是绰绰有余,你万不用顾忌其他旁的什么。”

  “臣明白。”

  舒太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随手拿起放在榻边的一小册子书看了起来。

  兰亭恭恭敬敬退出暖阁,直到踏出康宁宫的地界儿,他才总算松了口气。

  一阵凉风袭来,刺骨的冷意弥漫在他的全身,兰亭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身上的冷汗浸湿了。

  他打了个冷颤,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康宁宫,而后快步往宫门处走去。

  康宁宫暖阁中。

  随着兰亭的离去,舒太后悠哉地看着手中那关于狐仙鬼怪的志怪小说,懒洋洋的开口道:“石榴,你说这妙君的孩子,今日答的这番话是真是假?”

  榻边立着的一名看上去比舒太后稍年轻些的女官柔声道:“太后娘娘这可是为难奴婢了,奴婢哪有这个本事。”

  “哀家看你现在是跟那些个宫人们学会打太极这套了,问些什么必先说是哀家在为难你们。”

  石榴听见这番话脸上并无惧色,而是笑嘻嘻说道:“娘娘冤枉奴婢,只是依奴婢瞧着,那兰亭公子所言应是真假参半。”

  “怎么说?”

  “若是说兰公子所言句句为虚,奴婢看他也没这个胆量,但要说他有无对陛下有所偏袒,那应该也是有的。”

  “看来哀家与皇帝他哪边都不想得罪,最好是真做个闲散伴读,才遂了他的心愿,不过哀家本也未想他刚进宫就事事顺从,有些想法和小聪明也无妨,不要过了就好。”

  石榴往舒太后身边又凑了凑:“娘娘,奴婢有一事不太明白,既然这兰公子真如坊间传闻那样不是个俗人,那定不会就这样死心塌地为娘娘办事,娘娘为何还要让这兰公子做陛下的伴读呢?”

  舒太后放下手里拿着的志怪小说,一只手支着头,半倚靠在榻上,“你以为西川兰氏真的是因为南迁而家道中落一蹶不振,如今才无人在朝堂?当年妙君她娘家情愿把她嫁去那么远的地方,看中的就是兰铮的才智,只不过兰铮看透了士族之间的争权夺利,选择偏安一隅罢了。”

  “但西川兰氏若无一人身居高位,就算那兰铮大人颇有才华,于娘娘而言又有何益处?”

  舒太后轻笑一声,“兰铮是带着一家老小远离朝堂,可该结交的名人雅士是一个都没少过,你看有多少掌权重臣遇见兰铮不夸赞敬重两句?西川兰氏虽在朝堂上无人,可名望终究还是在的。”

  “所以说娘娘想要让西川兰氏成为自己人,若是这兰亭公子可用,日后再给个一官半职,让他在朝堂上为娘娘效力?”

  “兰铮这老狐狸,这么多年来哀家也不是没明里暗里派人请他任职替朝廷分忧,不过是他总找些借口推脱,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了,这下算是没借口可用了。”

  石榴从袖中竖起一个大拇指,连连夸赞道:“还是娘娘有办法。”

  舒太后看着石榴这副鬼精鬼精的模样,不由失笑道:“你这是打哪儿学来的?简直比你小时候在咱们府上那会儿还没规矩了。”

  “奴婢这不也是打小跟在娘娘身边服侍的,才敢这样大胆些。”

  舒太后闭上了眼,幽幽的叹了口气:“在这深宫里,哀家也就放心跟你讲上几句了,舒家到了我这辈,女子多男丁少,眼看着我那弟弟的大丫头再过上两年也要及笄了,怎么说我也得物色一个出色的人选出来,眼下就看兰铮家这小子有没有这运气了。”

  兰亭行至宫门口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等在宫门外的小厮看见自家少爷,赶忙跑了过来。

  “少爷您今儿个怎出来的如此晚?再不回府怕是老爷夫人都要派人来问情况了。”

  兰亭没作声,只是任由小厮虚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动的那一刻,他如脱了力一般,歪在车厢内,往日端庄典雅的形象不复存在。

  他到底是年轻,被外界的赞赏捧得太过自信了,自信到以为只要自己编好一套说辞,太后娘娘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糊弄过去。

  可他独独忘了,若不是太后决意让他们兰家为自己所用,他也不会进宫来当这劳什子伴读。

  刚才在康宁宫暖阁内,舒太后的那番话着实让他冷汗不止。

  舒太后明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却还说着“为皇帝好,怕皇帝走入歧途”这种话,分明是告诫自己思量清楚再说话,不然走入歧途的就会是他们西川兰氏。

  虽说他们一族远离朝堂已十余载,但从小听父亲讲的那些大梁南北纷乱之时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之事的兰亭深感后怕。

  舒太后是何人物?是朝堂众臣都无可奈何的角色。

  如若真断定他兰亭或者他兰家不安分,整个西川兰氏该是何后果,一想便知。

  可他当真要因此便“识时务”将他认为的,那小皇帝表露出来的想法全都说给舒太后听吗?

  作者有话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呐。

  舒太后:兰亭这小伙子不错,哀家想让他做侄女婿。

  霁月:母后难道不是给朕选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