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5章 兰亭

  霁月坐在龙椅上发呆,下面的大臣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些什么,可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盯着一处想着自己的事情,在内心盘算着什么。

  好不容易挨到这无聊的朝会结束,他规规矩矩的跟在太后娘娘身后,等着这位太后娘娘开口问自己昨日的情况。

  果然,刚走出大殿,太后便开口问道:“昨日想必皇帝已经见过兰亭了吧?”

  “回母后,儿臣见过了。”

  “兰亭出身世家大族,礼教才知皆备,又善于吟风弄月,哀家想着,他虽年纪要比皇帝年长几岁,但他母亲与哀家还有几分缘分,且他们一家没一个入仕的,想来也颇为可惜,正好在大婚之前,皇帝身边也应该有个像样的人来约束皇帝的言行,哀家看这兰亭就是最好的选择,皇帝昨日见过后以为如何?”

  我能以为如何?霁月心想,这太后娘娘定好的事儿还有改变的余地?自己说不喜兰亭,难道他以后就可以不用天天跟在自己身后当伴读了?

  霁月在内心冷笑一声,面儿上毕恭毕敬道:“早就听闻西川兰氏的兰亭公子不俗于世,昨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想来兰公子有兰公子在儿臣身旁,儿臣定能有所进益。”

  “既然皇帝这么说,那就再好不过了,西川兰氏虽近年来家道中落,但到底也是世家大族,皇帝对待兰亭莫要怠慢了。”

  霁月行礼作揖:“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舒太后看着霁月这副恭敬的模样,也没有再过多说些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霁月拜别太后,走在前往上书房的路上,许是因为走的是同一条路上触发了某些肌肉记忆的原因,他的脚步停在了同一个月前相似的位置,而后转身开口道:“给上书房的荀先生和兰公子知会一声,朕稍晚些再去见他们。”

  跟随在霁月身后的宫人具是一愣,这刚刚还好好的皇帝陛下,怎么突然间又开始想一出是一出了?

  霁月话吩咐到了,便抬手虚虚指了下身后的夏全,示意他跟上自己。

  夏全忙跟上霁月的脚步,留下剩下一群宫人们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

  同那个令人心烦意乱的朝会后一样,霁月又是一路无言走到了御花园内,他还同那次一样,坐进流芳亭内,漫不经心地眺望着远处。

  站在一旁侍候的夏全不明白这小皇帝突然来此地要干什么,于是小心翼翼陪着笑问道:“陛下,那荀先生和兰公子可是还在上书房等着您……”

  霁月显然不想听这太监在耳边唠叨那一套话,他抬手打断道:“怎么?朕贵为天子,连让两个臣子等一会儿的权力也没有了?”

  夏全苦着脸暗道不好,“哎呦陛下,您贵为天子,别说让他二人等上一会儿了,就是让他二人等上一天两天的,那也是他们应该做的。”

  “那你还在这里跟朕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这兰公子是太后娘娘安排给您的人,奴才这是怕这事儿被有心人说给娘娘听了,再怪罪您一番。”

  霁月瞥了眼夏全,“就你这点胆儿,母后为何要怪罪朕?朕本是皇帝,若是一味的对臣子平易近人,岂不就没有了做帝王的威严?到那时候母后怕是才要真正的怪罪朕。”

  这一番说辞下来,夏全也无话可说,他只得尽职尽责站在一旁陪着这小皇帝,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这位皇帝陛下能够尽快醒悟,赶紧去上书房和兰公子待着。

  霁月面无表情的在流芳亭内坐了会儿,期间还让夏全去周围捡了几颗石子,拿在手里往一旁的小湖里投掷。

  约莫着近三炷香的时间,霁月似是终于玩儿累了,他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又掸了掸那衣服上本不存在的灰尘,一声不吭走出了流芳亭。

  夏全总算松了口气,这任性小皇帝可算是玩儿够了。

  霁月刚走出流芳亭几步,突然又站定在原地,回头看着那亭子。

  “陛下?”夏全试探着问道。

  霁月想着那还在上书房里等着自己的兰公子,突然之间有了个好点子。

  “朕突然觉得这流芳亭三字太过普通,你去告诉管这儿的人,朕要给这亭子改名,让他们抓紧时间把这亭子上的牌匾换了。”

  夏全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略显迟疑地问道:“陛下……是要将流芳亭三字改成什么?”

  “朕看,不如就改名唤做兰亭吧,流芳二字太过俗气,单一兰字倒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夏全简直想以头抢地然后直接晕倒在皇帝面前,这小皇帝是故意赌气挑事儿来的吧?不满意太后安排来的人,看不上人家那被外界称赞之至的兰公子,可又不能明说,便在这些事儿上寻点儿恶趣味。

  “陛……陛下,这岂不是跟兰公子的名字撞了?”

  “怎么?”霁月看着这胆小如鼠的太监道:“朕还要给他兰公子避讳不成?”

  “这……这自是不用的。”

  “那朕交代你的事儿你就赶紧办妥了,明儿下了朝会后朕要看见新的牌匾挂在这亭子上方。”

  未等夏全再劝,霁月直接头也不回的走了,独留那跟在身后可怜兮兮的夏全,苦闷着该怎么交代这一切。

  霁月走进上书房时,兰亭正在同荀先生交流着。

  “那么定安认为,当今天下文人撰写文章,究竟该是何等用途?”

  霁月伸手打断一边想要进去通传的太监,就这么站在上书房门口听着这位兰公子的话。

  只听见兰亭说:“学生私以为,今世之文章,既不可只顾文章纯粹之美,也不可只顾文章教化之用,唯有分门别类,两者兼顾,才可使天下之文章尽其所用。”

  “哦?”荀先生感兴趣道:“定安可否具体说一说这其中因果?再说说如何分门别类?”

  “学生以为,同一文章,若要其同时兼顾文章纯粹之美及教化之用,势必会非常困难,二者本就矛盾,若要强行兼顾,只会倍感怪异,然一来不可忽略文章之自然美,二来又不可忽略其治世教化之用,唯有二者分门别类,才不至于忽视这两用。纯粹之美使吾等体会这世间万事万物之美,治世教化之用又能使天下安定,社会秩序井然,学生想,若是能由朝廷官办一所专给文章分类之所,将这天下文章按照其内容作用不同而归类,将文章之两用都重视起来,那这天下文人也就不会因此而产生争端了。”

  荀先生听了兰亭这一番畅言,不由得摸着自己的胡须陷入思索,半晌儿大赞道:“早就听闻定安乃世家大族公子中的翘楚,今日与你对谈一番,果然名不虚传,老夫自觉在这文章之上颇有一番建树,却也困于这文章纯粹之美与教化之用中久久也未能分辨出这二者究竟何为最佳,想来也是,同为文章,何必要有高下之分?不如分门别类,才能彰显其用呐。”

  霁月听至此处,终于示意门口站着的太监打帘,他大步迈进上书房内,拍着手,嘴上称赞道:“不愧是荀先生和兰公子,你二人皆为我大梁名士,今日听此番见解,朕属实大有所悟啊。”

  荀先生与兰亭回过神,赶忙朝霁月行礼,“参加陛下,陛下谬赞了。”

  霁月随手一挥示意二人免礼,紧接着对兰亭说道:“朕不曾想兰公子对文章之两用竟是这样一番见解,古往今来,两派人为这两用总是争论不休,今日一闻,倒是让朕觉得,以前那些文学大家们怕不是太过迂腐,连变通都不会。”

  兰亭听见皇帝陛下的这番“夸赞”,不仅没有没有欣喜,反而跪了下去,“先圣之所以为圣,定是有吾等无法望其项背之地,臣不过弱冠之年,所出之言皆乃愚见,怎可敢同大家们相比。”

  霁月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人,刚才那一番大谈特谈,他以为这兰公子是一个多么有己见之人,刚把那堆连葬在哪儿了都不知道的圣贤搬出来,这人可瞬间就换了副面孔。

  说到底,不也就是个跟朝会上那群大臣一样,谈到那点儿祖宗规矩就变了脸色。

  他挥挥手,示意兰亭起身。

  “朕就是这么一说,兰公子未必也太小心了些,上书房本来就是学生同老师畅所欲言的地方,太拘束了反而不好。”

  兰亭面上仍是淡然,内心却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皇帝是有多记恨自己做他的伴读,上来就把违逆先圣这帽子无形的扣在自己头上,末了话里话外还怪自己想的太多。

  不得不说,这小皇帝看似顽劣,现在看来倒未必就是他的真性情了。

  荀先生在一旁瞧着自己这两个学生之间的气氛颇有些不对劲,赶忙圆场道:“先圣之典固不可废,可吾等后人也应继续深入研学,才能将先圣之典发扬光大。”

  霁月到底是尊敬自己这位老师的,他收起刚才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很是温和地笑了笑,“先生说的没错,不若让人上盏好茶,吾等坐下来细细论说一番?”

  荀先生大笑道:“如此甚好。”

  霁月示意守在一旁的的太监去准备茶饮,而后同荀先生一路讨论着进了里间。

  兰亭恭敬的跟在二人身后,看着霁月的背影,默默地吐了口气。

  若早知如此,他就是跑进深山老林里待上几年,也不进宫来趟这趟浑水了。